腊月的雪下得绵密,把沈家门口的石阶盖得严严实实。沈澈的母亲洛千月把最后一件行李拎进门时,林江亭正站在玄关,脚边放着一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那是他从原来的家里带出来的全部东西。
“进来吧,外面冷。”洛千月的声音很轻,带着她惯有的温柔。她和林江亭的母亲是同科室的护士,以前总在医院食堂碰到,会笑着说“你家江亭眉眼真俊”。可现在,那个总跟在母亲身后甜甜叫“洛阿姨”的孩子,脸上只剩一片茫然的苍白。
沈父沈廷玉从书房走出来,手里拿着户口本和几张表格。他清了清嗓子,语气尽量平和:“江亭,手续都办好了。以后……你就跟我们姓沈,叫沈硕,好不好?”
“沈硕”两个字像颗小石子投进冰湖,林江亭的睫毛颤了颤,没点头,也没摇头。他的指甲深深掐进帆布包的带子,那上面还留着母亲绣的小太阳图案,针脚被磨得快要看不清了。
沈澈站在楼梯口,看着这个突然闯进家里的“弟弟”。他比自己小两岁,以前在医院见过几次,印象里总是追着他妈妈跑,笑声像清脆的风铃。可现在,那风铃像是被冻住了,只剩下紧绷的沉默。
“房间给你收拾好了,就在我隔壁。”沈澈想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却变成了这句。他指了指二楼的方向,那里原本是间储物室,这几天被父母腾出来,刷了新的白墙,还放了一张和他同款的书桌。
林江亭——不,现在该叫沈硕了——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又迅速低下头,鬓角的碎发遮住了眼睛。“谢谢叔叔阿姨,谢谢……哥哥。”声音细得像蚊子叫,尾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抖。
洛千月把一杯热牛奶塞到他手里:“别客气,以后这就是你的家。晚上想吃什么?阿姨给你做你爱吃的糖醋排骨,以前你妈总说你一顿能吃两碗饭呢。”
提到“妈妈”两个字,沈硕手里的牛奶杯猛地晃了一下,白色的液体溅在袖口上。他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手,慌慌张张地说:“我、我不饿。”说完转身就往楼梯走,脚步快得像在逃,帆布包的带子在身后甩得笔直。
沈澈想去扶他,被洛千月拉住了。母亲冲他摇摇头,眼里藏着心疼:“让他自己待会儿吧。”
那天晚上,沈澈躺在床上,能听见隔壁房间传来的细微声响——像是有人在偷偷哭,又像是在翻找什么。他攥着手机,屏幕亮了又暗,编辑好的“有需要就随时叫我”删了又改,最后还是没发出去。
第二天早上,沈澈在餐桌旁看到沈硕时,他袖口的奶渍已经洗干净了,只是洗得有些发白。洛千月把剥好的鸡蛋放在他盘子里,沈硕小声说了句“谢谢阿姨”,然后就低着头扒饭,筷子在碗里戳来戳去,一粒米也没送到嘴里。
沈廷玉看着他,叹了口气:“沈硕,明天跟沈澈一起去学校吧?手续都办好了,跟他一个班,也好有个照应。”
沈硕的动作顿住了。他抬起头,第一次正眼看这个家里的人,眼睛红红的,像熬夜没睡好。“我……”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还是低下头,“嗯。”
只有一个字,却让餐桌上的气氛松了些。沈澈赶紧把自己的书包往他那边推了推:“我课本借你先看,不懂的地方可以问我。”
沈硕没接话,吃完饭就拿着书包回了房间,轻轻带上了门。那扇门像一道无形的界限,把他和这个家隔成了两个世界。
沈澈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心里有点涩。他知道,父母收养沈硕,一半是念着和他母亲的情分,一半是真心疼这个没了家的孩子。可“家”这个字,对现在的沈硕来说,或许太重了。就像窗外的雪,看着洁白温暖,踩上去却冷得刺骨。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糖——是沈硕以前最爱吃的橘子味硬糖,昨天特意去小卖部买的。犹豫了半天,还是轻轻放在了沈硕的门把手上。
门里没有动静。
窗外的雪还在下,把整个院子盖得一片洁白,仿佛要把所有的痕迹都埋起来。沈澈想,或许要等开春雪化了,沈硕才敢真正走进这个家吧。而他能做的,就是像现在这样,慢慢等,慢慢递出一点点暖,直到那道紧闭的门愿意为他开一条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