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那句“放肆,阿厌!”像淬火的烙铁甩进冰水,炸起一片死寂。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粘在了那个一身玄衣、覆着半张冰冷面具的男人身上——阿厌,那个总是潜伏于阴影,如同死亡化身的暗卫统领。
他竟称太后为祖母?!
我心跳骤停,指尖的凉意瞬间窜遍四肢百骸。祖母?那个活在传闻中、早已“夭折”的皇长孙?那个本该坐拥天下,却沦为见不得光的利刃的人?第三张图上的字迹——狸猫换太子、八岁义宅、满身伤痕、杀手榜第一——这些血腥碎片疯狂涌入脑海,瞬间拼凑出他支离破碎的前半生。
难怪!难怪他那双深渊般的眼眸里总有挥之不去的孤绝与不信!天不怕地不怕,神佛不信,君主不敬……支撑他活下来的,莫非只有这一身伤痕和……此刻他死死攥住的,投向我的那束滚烫目光?
(“心中唯一的一点软肋,便是你”)那句石破天惊的“是相好”和他此刻的坦白,简直是……
我的心被巨大的震惊和撕扯般的痛楚攫住,是为他被命运践踏的过往,还是为我们骤然暴露在风暴眼中心的关系?
阿厌对周遭的惊骇视若无睹。他挺直了脊梁,那姿态不是在请罪,更像一头被逼入绝境却绝不低头的孤狼。
他没有看我,目光如淬毒的冷锋,直刺向凤椅上脸色惨白、气息不稳的太后,声音低沉清晰,每一个字都敲在死寂的殿宇上:
“为何放肆?她既非宗室贵女,又无婚约在身,我倾慕于她,称一句‘相好’,有何不可?”他冰冷的视线扫过旁边神情各异的三人,李知愿紧锁的眉头、谢桐彻底僵住还未来得及收回的折扇、以及小柏那抚上刀柄、隐有雷霆之势的指尖 。
“莫非,我这样的身份——”他刻意停顿,唇角勾起一抹刻骨的自嘲,看向太后的眼神锐利如刀,“——连喜欢一个人,都成了玷污宫闱,都成了‘放肆’?!”
李知愿终于从最初的震惊中寻回一丝清明,她上前一步,声音竭力维持冷静,却难掩探究与复杂:“统领此言差矣!并非身份高低,而是沈姑娘清誉!你如此轻率地‘相好’二字置于大庭广众之下,置沈姑娘于何地?”
谢回“唰”地一声将掉落的折扇合拢,脸上惯常的轻佻笑意已消失无踪,只余下凝重:“阿厌统领,此事确实……过于惊世骇俗。你说‘你这样的身份’?”他目光锐利地看向阿厌覆着面具的脸和挺得笔直的脊梁,“莫非其中有何……不足为外人道的隐情?” 。
谢回没有说话,但按住刀柄的手青筋微凸,那双清冷的眸子紧紧锁在阿厌身上,充满了警惕与无声的质问。
面对这三人的诘问与姿态,阿厌忽然爆出一阵低沉压抑的笑声,那笑声里是浓得化不开的悲愤与讽刺,震得烛火都为之摇曳。“呵……不足为外人道?”他那双深渊般的眼瞳带着玉石俱焚的绝望,重新聚焦在几近虚脱的太后脸上,“隐情?太后娘娘,我的好祖母——”
他话音未落,我几乎窒息。要来了吗?那尘封多年的、足以颠覆朝纲的秘密,就要因为他这份不宣于口的、因我而生的执拗情愫,在这修罗场中血淋淋地撕裂开吗?
“——您不是最清楚吗?!”阿厌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积压多年的怨毒与痛苦,“我是什么身份?我就是当年被那毒妇用狸猫换走的太子!是本该坐在这龙椅上的人! 是你们为了掩盖真相,任其自生自灭,最终被踩进泥潭里,靠着一身伤痕从义宅爬出来的那个孽种!”
“轰——!”
仿佛晴天霹雳在每个人的头顶炸响!
殿内一片死寂。李知愿猛地倒退一步,脸上血色尽失;谢桐的折扇再次脱手,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他震惊地睁大了双眼;连沉稳如山的小柏,瞳孔也剧烈收缩,按着刀柄的手第一次因惊骇而微微颤抖。
空气凝固了。
阿厌的声音却未停止,带着一种摧枯拉朽般的、对自身命运的控诉:“那个顶替我坐在那张椅子上吸食民脂民膏的‘皇帝’,太后您这些年可还满意?我这个本该是他的人,如今却像一条豢养的恶犬!替他清扫障碍!替他染尽鲜血!在这宫闱阴影里苟延残喘!您看着,可还顺眼?!”他猛地指向自己,指向那身象征着他所有耻辱与血腥过往的玄衣 。
“这一身见不得光,这一生的路——”他的声音陡然转向我,那份暴戾与绝望瞬间被一种近乎卑微的渴求所替代,那眼神滚烫得能将我灼穿 …都拜这身份所赐!如今,我连……护住心尖上一个人的资格,都还要被您斥为‘放肆’?被你们质疑动机?!”
那声“孽种”像把钝刀反复搅动着我的五脏六腑。他从不摘下的面具下,该是怎样的一张脸?
那些伤痕,是否也刻在他的心上?
天子生辰上他悄然握住我的手 ,长安动乱时他毫不犹豫为我挥刀相向 ,那些冷酷之下的唯一柔情 ,还有那深藏心底、不敢宣之于口的“妻”字 ,此刻都化作蚀骨的痛与恐慌。他以如此惨烈的方式掀开自己的伤疤,只为争取一个和我并肩的机会?
太后剧烈地喘息着,指着阿厌的手抖得不成样子,脸如金纸:“你……你……竟敢……妄议……宫闱秘事……罪……罪该万死……你这孽障!”她终于承受不住这连番的刺激,捂着胸口倒回凤椅,气息微弱,仿佛被瞬间抽干了所有精气神。
阿厌却不再看她。他无视了周遭凝固的空气,无视了李知愿、谢回如同看妖孽般的震惊眼神,他那蕴藏着孤狼般倔强与一丝卑微希冀的目光,死死地钉在了我的脸上,声音因情绪过度而微微发颤,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和……最后的祈求:
“沈姑娘……”那一声呼唤,如同濒死之人抓住唯一的浮木,“‘你是我唯一的情’……这话,你答应我的,如今……还算数吗?”
—— 阿厌为我自爆身份,以如此惨烈的方式,完成了最后的宣告与祈求。 修罗场的核心不再是单纯的三人对峙,而是被这惊天身份、皇室秘闻和绝望情愫所席卷,只剩下风暴中心的他,和他视线所系的唯一软肋——我。
阿厌刀剑阵易过 ,情人关难闯。
阿厌是我的身份,配不上你吗?
我(沈知意)不……不是的。
谢回又来了一个情敌?
李如愿卿卿?不要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