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 诊室内〉
就像平常的医院一样,里面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空气好像都冷了几分。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放下手中的体检报告,抬起头,目光落在对面一直沉默的少年身上。
“从体检报告上看,各项指标都正常。”医生的语气平和而专业,“您的身体很健康啊,冬月先生。”
冬月律的嘴翕动了一下,好像想要说些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也不明白。”他用口型无声地说。
医生似乎见惯了各种情况,并未表现出惊讶,只是继续问道:“您以前出现过这种失语的情况吗?”
“……”
他点了点头。
他脸上露出了然的神情,身体微微前倾,用一种更温和的语气说:“身体没有问题,那只能是心理方面的问题了。需要我帮您预约心理医生吗?”
律几乎是立刻摇了摇头。他朝医生微微鞠了一躬,拿起那份宣告他“健康”的报告,转身离开了诊室。
〈医院 大厅〉
医院大厅嘈杂的人声与药水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心烦意乱的背景音。
口袋里的手机就震动了一下,他掏出来,屏幕上是夏诗发来的消息。
「律学长,放学后我想和你聊一聊,你有空吗?」
律的目光在屏幕上停留了几秒,慢慢地敲下回复。
「抱歉,夏诗同学,今天我请了病假,不在学校。」
他几乎能想象出屏幕那头,夏诗看到这条消息时脸上愕然又不知所措的神情。她一定愣住了好几秒,才小心翼翼地发出下一句。
「学长的病,应该不是很严重吧?」
「但愿如此。」
他回复道,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无法察觉的苦涩。
她似乎还不放弃,试图抓住任何一点可能。
「那晚上在「世界」见好吗?」
……
这一次,他停顿了更久。最终,他再次选择了拒绝。
「抱歉,我没时间。」
消息发送后,对面终于沉寂了下去,没有再回复。律退出与夏诗的对话框,视线下意识地往下扫,落在了下面和夜明的聊天框上。
那里静悄悄的,最后一条消息还停留在他昨天发出的那句近乎质问的话。
「你解散了社团?」
夜明的回复简洁得残忍。
「嗯。」
律盯着那个字。
「因为我。」
他几乎是笃定的。如果不是他在学生会面前的退缩,或许事情不会发展到这一步。
然而,夜明的回复却出乎他的意料。
「不是。」
「是因为,我发现无论我如何努力,都无法改变什么,只会把事情弄得更糟。」
「也许你的观点是对的,真的毫无意义。」
这不是他所熟知的夜明。
曾经那个永远带着热情、眼神坚定的社长去哪了?是不是……也和曾经的朋友一样,将要被时间夺去?
「我的想法不是这样。」 他飞快地打下这行字,想要反驳。
夜明几乎是立刻追问。
「那你的想法是什么?」
是什么?
那句雾岛秋穗曾评价他的“虚伪”,在他耳畔尖锐地回响。
光标一直在闪动。
他还是没有回复。只是沉默地关闭了对话框,将手机塞回口袋。
〈冬月的卧室〉
熟悉的、带着些许灰尘和旧纸张气味的空气扑面而来。下午的光线被窗帘过滤成一片昏黄,尘埃在光柱中无声飞舞。
一切都和他离开时一样。
不,今天,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他看见书架上放着很久没碰过的小提琴,已经落了一层灰。
一直以来,他觉得自己始终是一无所有的。没有朋友、没有热爱的东西、没有那个所谓的“执念”。
直到初中的最后一年,这把小提琴出现在他的生命中。他终于短暂地找到了一个存放情感的容器。
在阳台上的金盏菊——还是他哥哥买来的,最后还是没能带走——因为好久没人浇水,已经凋零枯萎。
书桌上除了整齐的书籍和电脑,还立着一个略显陈旧的木质相框。四张年轻的脸庞被定格在方寸之间。
这是他最初的听众。
哥哥冬月清比那时候的他高出一个头,穿着灰色卫衣,对着镜头不太自然地微笑比耶。
恍惚间,照片里的人影似乎晃动起来。他看见哥哥拖着行李箱,顺着人流头也不回地走向机场安检口。
“律——一定要幸福哦!”
他回头,看见哥哥逆着涌动的人潮, 用力地朝他挥舞着手臂,脸上绽放出比照片里更灿烂的笑容。
“……”
站在他正后方的,是一位比他略高一些的、头发自然卷的女生。好像叫纱和——具体姓什么,他站在原地回忆了好久,也没想起来。
火车站月台,空气里混杂着煤烟与离别的味道。纱和背着她小小的行囊,笑着朝他挥手:
“小律,我要找找我的梦想了。” 她顿了顿,眼中带着一如既往的鼓励,“接下来的时间,也要加油哦。”
火车在汽笛声中缓缓启动,载着她,也载着她的梦想,最终消失在原野的尽头,只剩下空空荡荡的、向远方无限延伸的铁轨。
“……”
他的视线快速掠过了照片里那个小小的、抿着嘴试图微笑的自己,以及拿着相机,站在右下角的同龄女孩。
……!
他伸手将相框给扣下,靠着墙,闭上眼睛,想努力不去回忆那个名为理绪的女孩。
〈三年前〉
〈Livehouse 后台〉
空气闷热、潮湿,混杂着化妆品、汗水和廉价发胶的刺鼻气味。远处传来观众入场的嗡嗡声,更添焦躁。
理绪手里紧紧攥着一张全新的、打印出来的乐谱:“请前辈修改了副歌部分,小提琴按照这个乐谱演奏,肯定能拿到冠军的!”
“……拿掉。”
她难以置信地上前一步:“什么?”
“副歌不能改。改了,这就不是我们的音乐了。”
她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嘲讽:“律大音乐家,你以为你在做什么?高雅艺术吗?我们是在比赛!”
律被她盯得缩了缩脖子,但还是说道:
“哥哥和纱和姐说过……音乐的存在是为了共鸣。用这种廉价的旋律,是对他们的欺骗。”
“哥哥?纱和姐?”她好像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他们都走了!去了你再也不可能见到的地方!你就打算这么被困在过去吗?”
“不……”
他往后退了一步摇头。
“不……”
他往后退了一步,摇头。
“你现在抓着这‘我们的音乐’不放,是因为你害怕对吧?害怕一旦改变,就真的只剩下你一个人了!你根本不是在坚持理想,你只是……不敢往前走!”
周围人的目光都聚集了过来。他不喜欢这样。
“……”
“说话啊!”
“……”
理绪在他因这些话而彻底僵住时,一把夺过他紧握的乐谱,当着他的面,撕碎了它。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既然说不出来,那就永远别说了。你的音乐,就跟这些废纸一样。”
……
后来呢?
“你的小提琴拉的很好听。”
一个陌生的、带着笑意的男声,毫无征兆地在他脑海里响起。
大概是遇到那个莫名其妙的说唱社社长,然后莫名其妙地同意加入了这个只有四个人的社团吧。
“你好像是很厉害的人,能交个朋友吗?”
大概不会再有人和夜明一样,主动对他说这话了吧?
说唱社,也会和他们四人一样,成为下一个不愿回忆的“过去”。
孤独的小提琴手,或许应该开始寻找下一个听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