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
〈彩音坂高级中学〉
今天通往主楼的路径却出现了罕见的“交通堵塞”。
校门前的空地上,罕见地聚集起一小片人群,低沉的议论声像蜂群般嗡嗡作响。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于玻璃展柜中的一个新展品。
在彻底被人群堵住前,他蹙起眉,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精准地锁定了那个引发骚动的源头——
一座木制的天文钟。
只是一座木制的天文钟。
它只不过被漆成了好看的蓝色,它的指针只不过是在经济地旋转,它只不过在阳光散发着光芒。
一阵微弱却尖锐的耳鸣刺穿了他的意识。
『……华而不实。』
父亲冰冷的声音如同幽灵,在脑海深处响起。
“风曦,真是太厉害了!”“这真的是手工做的吗?”“柚木泽同学好像把整个宇宙都装进去了……”
周围的赞叹声清晰地钻进他的耳朵。
一位扎着低马尾的男生——大概就那位柚木泽风曦——站在人群里,笑着向大家解释:“我妹妹雪枝负责这个天文钟,我负责的是组装和上色……”
呵,原来是他们。
月离的视线与他在空中短暂相接。
风曦那橙色的目光中没有挑衅,只有一种纯粹的、对于自身创造物的自信。
他别开头,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深绿色的眼睛,冷冷地审视了一遍那座精致的天文钟。
然后,他转过身,毫无留恋地离开这片“喧闹之地”。
〈放学后〉
〈教学楼走廊〉
教学楼里的人潮已褪去大半,只剩下远处社团部事楼的隐约喧哗。
冬日的白昼,格外短,这也是月离不喜欢冬天的原因。夕阳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将一切都染上了一种事不关己的橙色。
他正准备前往学生会室,却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被一个人影拦住了去路。
雪枝站在那里,她背对着夕阳,面孔隐藏在阴影里,只有那双橙色的眼眸,像焰心一样亮得惊人。
“会长。”她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平静开口。“关于天文钟的评分,我需要一个解释。”
月离停下脚步,脸上没有任何恐慌的表情。
真愉快。他喜欢这种可控的、一对一的局面。
“结果已经公示,柚木泽同学,它是同学们投票出来的。”
雪枝向前一步,声音提高了些许,压抑的怒火开始泄露:“可是它引发了全校的围观,我有理由怀疑学生会的暗箱操作。”
月离冷静地回应,仿佛在说一件所有人都懂的道理:
“围观,并不能作为评判艺术价值的标准。那只能证明它足够引人注目。”
“或许你的作品能够吸引小部分没见过世面的同学,但很显然,大家都更喜欢一等奖的那个作品。”
在楼梯口,浅野花信抱着文件夹怯怯地探出头。她想缩回去,但已经来不及。
“浅野同学!”雪枝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猛地转向她,“你当时也在场的,你说,这样的结果,公平吗?”
所有的压力瞬间如山般压向花信。
她看着雪枝那双被委屈和愤怒灼烧的眼睛,又感受到月离那道没有任何温度却重若千钧的视线。
“浅野。”会长淡淡开口叫她。
她感觉自己快要被这两种力量撕裂。
她低下头,不敢看任何一个人,声音细弱得几乎要被自己的心跳声盖过:“会长他没有做任何事情……我们统计的时候也是公正的。”
月离的嘴角,极轻微地勾起一个弧度,转瞬即逝。那是猎手看到陷阱合拢时的满意。
在雪枝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时候,塔罗牌从她敞开的校服口袋里滑落,“啪”地一声,散落在冰冷的地板上。
月离的目光垂落,看着那些描绘着无趣图案的纸牌,像是终于找到了终结这场无聊争执的完美武器。
“难道这个结果,”他抬起眼,语气里带着一种恍然大悟的嘲讽,“是柚木泽同学用这种无聊的纸牌游戏占卜出来的?”
他微微俯身,逼近脸色煞白、正蹲在地上慌忙收拾残局的少女,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清的声音低语:
“那你猜猜,你的命运、你的神会更爱谁呢?是偏爱徒劳的努力,还是更偏爱注定要赢的人?”
“会长!”
一个急切的声音从走廊另一端传来。风曦跑上前。他立刻站到雪枝身前,形成一个保护的姿态,脸上努力挤出温和的笑容。
“会长,我妹妹她只是太在意我们的作品了,请千万不要往心里去。”
他微微鞠躬。
月离的视线慢条斯理地移到他身上,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冷笑。
“哈,”他轻哼一声,“又来了一个华而不实的人。”
风曦脸上的笑容不减。
月离好整以暇地看着两人,用一种极其标准的敬语,说道:
“从小,在下的父母就教育过在下,”他模仿着某种古老的家训口吻,“所有「美」的东西,归根结底都是无用的。”
他刻意停顿,欣赏着风曦眼中一闪而过的震惊,才慢条斯理地发出致命一问:
“请问柚木泽同学,令尊令堂……又是如何教导你们二位的呢?”
风曦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所有的阳光和从容在瞬间被击得粉碎,脸色“唰”地变得惨白。
在雪枝即将爆发前,风曦猛地抓住她的手臂,阻止了她。
他对着月离,露出了一个无比勉强、甚至带着一丝哀求的笑容:
“会长说得对。可能是我在制作上有些细节没处理好,拖累了雪枝的创意。这个二等奖,我们接受。非常抱歉。”
他用力攥紧妹妹的手,指节发白,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哥哥!”
她猛地甩开哥哥的手,用一双燃尽了一切情绪的眼睛,死死地瞪了月离一眼。然后慢慢向后退,转身跑开。
他没有立刻去追,只是对着月离和花信的方向,再一次深深地、卑微地鞠了一躬,然后才转身追着妹妹的方向跑去。
月离盯着雪枝离开前站的位置,好像透过时间盯着小时候为了一个无用东西而流泪的自己。
花信只觉得浑身冰冷。
月离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仿佛刚才只是清除了两个不稳定因素。他径直转身,走向学生会室的方向。
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响,平稳,清晰,没有一丝犹豫。
他赢了。
用最精准的方式,维护了规则的公正,扼杀了可能滋生的麻烦。
这无疑是一场伟大的胜利。
……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