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话
〈夜晚〉
〈浅野的家〉
“我回来了。”
推开家门时,屋里很安静。母亲在厨房准备晚餐,只是抬头说了句“回来了”,就又低头切菜。花信轻声应着,换上拖鞋走进客厅。
在国外留学的的姐姐在圣诞节假期时,难得回家了一趟,此刻正窝在沙发里视频聊天,笑得前仰后合。
上初中的弟弟把书包随意扔在玄关,游戏机的声音开得很大。
“姐姐,能不能小声一点?”花信小声请求。
“啊?你说什么?”姐姐摘下一边耳机,漫不经心地问。
"没什么。"花信摇摇头,抱着书包坐在沙发上。
她小心地将谱子在茶几上摊开。
“这些是演出要用,很重要,请别动它们。”吃晚饭时,她特意提醒。
姐姐“嗯”了一声,眼睛还盯着手机。弟弟忙着往嘴里扒饭,根本没在听。
“……”
她沉默地吃完饭,收拾好碗筷,回到房间。
〈几小时后〉
花信洗漱完,才想起来收拾乐谱,却发现那几张重要的谱子不翼而飞。
寻找无果后,她敲响了弟弟的房门。
“请问有没有看见——那不会是我的谱子吧?”她的目光落在了桌上的白纸上。
弟弟看了一眼,没有停下游戏,用右手把两张丢失的谱子递给她。
其中一张背面被用来演算物理题,另一张则画满了奇怪的涂鸦。
“我不是说了别动它吗?”她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气。
弟弟正戴着耳机打游戏,头也不回:“啊?我用一下怎么了?反正你又不急用。”
姐姐听见响动,也拿着两张背面打满草稿的谱子从自己房间探出头来:
“抱歉啊花信,我昨晚复习时找不到草稿纸,看你桌上放着就用了。反正背面是空着的嘛。”
“但是……但是……”
花信深吸一口气,默默收起那些被涂改得面目全非的谱子。
“没关系。”
这种被随意对待的感觉太过熟悉,熟悉到连生气都显得多余。
真是格格不入啊,浅野。她自嘲一笑。
〈次日 放学后〉
〈彩音坂儿童养护设施〉
用铅笔写的地方花信尽力擦掉了,但是一些马克笔和水笔打的草稿还是留在了背面。像一块留在白布上的亮色油画颜料,异常扎眼。
她花费了一些勇气,才把这东西从书包中拿出来。
所有都注意到了,可能由于她的表情不太好,大家默契地没人问起
“现在,开始排练。”
然而,当第一个音符从钢琴响起,某种变化发生了。
平时指挥时总是带着些许犹豫和审视的花信,今天仿佛挣脱了无形的枷锁。她的手臂挥洒得更加开阔,手势不再仅仅是为了打拍子,更像是在从空气中汲取某种力量,再慷慨地赋予每一个声部。
“再来一次。这里,请让声音像雨点落在玻璃上一样,干脆一些。”
她的声音比平时清亮了许多,甚至带着一种罕见的、不容置疑的笃定。
风曦的眉梢微微扬起,带着一丝探究;雪枝则放下了下意识抱起的双臂,眼神中的挑剔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惊讶。
孩子们似乎也被这种情绪感染,原本有些生涩的歌声,注入了一股新鲜的活力,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饱满、富有张力。
“大家休息一会吧。花信,今天状态不错嘛,难道以前是在积蓄力量?”
“说真的,把我吓了一跳呢。”
“谢谢!”
三个人一起看向月离,眼神示意他也说点什么。
“发生什么了?”他问。
“喂,这叫什么话?在人家好的时候问这个问题是不是太没情商了?”雪枝无语。
在他的注视下,任何掩饰都显得苍白。
花信犹豫片刻,还是拿出了那几张谱子:“还是瞒不过霜见会长。”
“咦?”
“我跟他们说过别动的。”她的声音很轻。
月离的目光扫过谱子背面的公式和涂鸦,没有说话。
“在我家里,我大概永远都是最容易被忽略的那个。”花信低下头,“姐姐是前途无量的留学生,弟弟是备受期待的初中生。而我,永远都是「还不错,但还不够好」的第二个孩子。”
她抬起头,眼神清亮:“他们从来没有说过「我为你骄傲」。所以,我一定要让他们看见。”
活动室里一片寂静。寂静和孤独一起出现的时候,是能吃人的。
良久,月离缓缓开口:“浅野,我欣赏你这一点。表面顺从,骨子里却藏着非要比所有人都出色的野心。”
花信笑了,露出些许不可思议的神情:“能被会长「欣赏」,总觉得……很意外。”
“会长虽然对所有人都很严格。但是对待每个人的态度好像不太一样。”
“这是不是意味着,在会长心里,对待各个性格的人的态度也是不太一样的?”
他语气突然变得严肃,他闭眼说道:
“第一,我不喜欢整天敲鼓、喜欢神秘学、为了一点小事还和我吵起来的女士。”
“喂!你这家伙……”雪枝总觉得她在含沙射影。
“第二,我尤其不喜欢整天抱着吉他、喜欢造钟的、自以为是的男士。”
“怎么还区别对待呢……”风曦无语。
“最后,如果浅野同学还喜欢问我这种无聊的问题、再打探我内心的想法的话,我撤回对你的欣赏。”
“不好意思……”
“好了,玩笑时间到此为止。该做正事了。”
浅野同学释怀地笑:“原来是在开玩笑吗?”
但最后,在两兄妹满园找合唱团成员的时候,他突然说了一句:
“可是生命不止这些。”
“啊?”她愣了一下。为什么突然说这么高深的语句。
“这是很小的时候,我的钢琴老师说的。那是我还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现在我听懂了好像也没什么用了,所以把这话送给还有希望的你。”
“为你骄傲如何?不为你骄傲又如何?这句话就能决定你的未来吗?没了就活不下去了?花信仍然是花信嘛。”
“我觉得浅野同学以后能做到很多我做不到的,所以我现在真的很羡慕你啊。”
话音刚落的瞬间,月离的表情明显僵住了。他几乎是立刻抿紧了嘴唇,深绿色的眼底掠过一丝清晰的自我厌弃,仿佛无法相信自己竟会说出这样的话。
“我的意思是,这种靠着一点不甘心就能拼命往前冲的简单头脑,很省事。不用思考太多复杂的得失,像发条机器,只要给一点动力就会跑起来。”
“这难道不值得羡慕吗?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像活得这么不动脑筋。”
他坐回琴凳上,好像刚刚的真心话,也是几句听听就好的玩笑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