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浊的水滴从洞顶石笋尖缓缓凝聚,再坠落。时间在这里失去了精准的意义,每一滴水珠的破碎都在幽闭的石壁间激起短促空茫的回响,复归死寂。
他蜷缩在石窟角落里一片勉强干燥的石板上,背贴着冰冷凹凸的岩石。胃里弥散的冰凉感并未带来真正的舒适,更像一层虚假的外衣,包裹着内部持续不断的、更深沉的空洞。魔核带来的微弱能量如投入沙漠的雨滴,瞬间干涸,徒留更甚的焦渴感,几乎要将他单薄的胸膛烧穿。饥饿的兽性在血液里低沉咆哮,每一次心跳都像是那无形爪子在抓挠肠胃内壁。身下冰冷的石板丝毫无法缓解体内的燥热。
必须再出去。必须找到新的猎物。魔核……那诡异冰冷中蕴含着足以活命、甚至可能更重要的东西的“种子”……
脑海混沌混乱,但那吞噬魔核后烙印下的冰冷指令,却从未如此清晰。
他拖着沉重的身躯,又一次悄无声息地攀至洞穴入口附近。外面依然是灰蒙蒙的、死气沉沉的迷雾。但这一次,当他下意识地避开光斑,将视线投向那片令人窒息的森林时,某种难以言喻的变化发生了。
景物依旧:枯槁漆黑的枝杈扭曲如鬼爪,暗绿黏菌覆盖着湿滑腐叶与石块,浓雾如实质般流动……可就在他目光聚焦于眼前最近一根缠满墨绿苔藓的垂挂枯藤时,一股奇异的感觉在意识中炸开。
视野仿佛被滴入了粘稠、浑浊的墨绿液体,景物本身随之扭曲、延展、变色。那根枯藤不再是静止的死物。它在他专注的目光下,竟缓缓浮现出极其微弱、近乎难以察觉的——轮廓线。如同被炭笔勾勒出的、微微颤动的光晕,从它腐朽的表面渗出。
他心头猛地一跳,像是被无形的针扎了一下。下意识地,他尝试将视线移开,再猛地聚焦回来。
还在!那墨绿色的、极其纤细的光晕轮廓,依旧附着在那枯藤的表面!这并非幻觉!
紧接着,他尝试将目光投向更远处迷雾笼罩下的一根半埋在腐叶里的黝黑石柱。意念集中,带着某种连自己都不确定的“驱使感”,强行投向那模糊的目标。
几乎是瞬间,视野猛地一沉!周围的枯林、雾气、近处的石块骤然模糊、虚化,如同一滴墨水滴入清水迅速晕开。而那根远处原本在迷雾中若隐若现、边缘模糊的石柱,却在视觉的中央猛地“亮”了起来!同样有一圈极淡的、接近岩石本色的灰白色光晕轮廓,如同薄薄的投影,浮现在它斑驳的表面!这轮廓线远比近处的枯藤清晰、稳定,仿佛被瞬间涂抹上了高光!
嗡——
脑袋里像是被塞进了一团生锈的铁丝网,冰冷的刺痛感和沉重的挤压感猝不及防地爆发开来!整个头颅猛地往下坠了一下,眼前瞬间发黑,视野边缘的金星疯狂乱跳!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破胸而出,胃里一阵翻涌,酸液顶到喉咙口。一股强烈的恶心感和强烈的脱力感席卷全身,差点让他直接从藏身处滑落下去!
他猛地闭上双眼,手指狠狠抠进冰冷潮湿的岩壁缝隙,用力之大几乎要折断嶙峋的指骨。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皮肤,紧贴在岩壁上带来刺骨的寒意。那突如其来的撕裂感来得快,去得也快,留下阵阵余波的闷痛在颅骨内回荡。
“那东西……在作用?”他勉强支撑着身体,粗重地喘息着。脑海中浮现吞噬魔核后冰冷清晰的指引——“获得扭曲视野”,原来是这样!一种近乎邪异的感官增强?
疲惫感如同沉重的棉被将他裹挟,刚才那一下消耗巨大。但另一种东西,远比疲惫更凶猛的东西,从那短暂而诡异的体验中诞生了。
是贪婪。冰冷、纯粹、带着血腥味道的贪婪。
猎物!魔核!清晰的猎物标识!这能力是钥匙,是陷阱,更是在这片黑暗森林中存活的曙光!饥饿的兽性和渴望力量的原始欲望,在刚才那瞬间被魔核扭曲视界的展示,点燃了!
他需要更多的猎物,需要更多的魔核!这念头如同毒藤,瞬间缠绕住了全部理智。身体的疲惫依旧沉重,但灵魂深处那点被点亮的贪婪之火,正以惊人的速度灼烧着残余的犹豫。
他强忍着眩晕和恶心,再次凝神。视线投向不远处的另一丛低矮扭曲的灌木。这一次,他放轻了“意念”,不再如第一次那般猛烈。如同用手轻轻拂过物品表面去感受纹理。
淡淡的、驳杂不清的几缕灰绿色光晕,在那丛荆棘交错的枝干表面幽幽亮起,极其微弱,如同即将熄灭的烛火最后一丝余烬。这轮廓线比起枯藤微弱太多,近乎不凝聚、不稳定。
生命的气息!虽然微弱驳杂。这能力,果然能标记猎物!即便它弱小得可怜,但位置如此清晰!
这证明给了他无穷的勇气。贪婪之火熊熊燃烧,暂时压过了眩晕的余威。身体因为兴奋而微微发颤。他没有立刻扑出去,强忍着将视线投向更远、迷雾更浓的林地深处,那里影影绰绰,是未曾探索过的区域。
目光凝聚,仿佛有无形的手拨开那灰白粘稠的迷雾!
轰!
景象再次扭曲!视野如同被高速拉伸的弹弓猛然射出!近处的灌木、乱石如同被巨大的引力扯向后方的残影,瞬息模糊!而在意识强行探去的方向,一个东西在雾中骤然亮起!
赤红!刺目!
一团如同炼狱深处提炼出的浓烈血色火焰,在视野尽头灼然腾起!它的核心炽烈如凝固的血块,而放射出的光晕轮廓却如同疯狂燃烧、不断扭曲变形的熔岩!粘稠、灼热、充满了毁灭性的暴躁气息!那不是简单的标记,简直是一只潜伏在浓雾中的活体火焰怪物,透过扭曲的视界,将狰狞可怖的身影烙印在他的意识上!
那浓烈的“气息”,带着硫磺、灼烧皮肉和血腥混合的恐怖味道,瞬间透过视觉通道灌满了他的意识!同时传来的,还有一股无形的、沉重如山的压力!仿佛那个存在只需投来一瞥,就能将他渺小的躯体直接碾压成泥!
砰!
后脑重重撞在背后冰冷粗糙的岩石上,剧痛让他瞬间中断了那可怕又疯狂的凝视!意识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猛地烫了一下,急速回缩!眼前是一片漆黑交织着火红残影,灼热疼痛感在脑海深处炸开!这次消耗远超第一次,强烈的恶心感直冲喉咙口,甚至有了呕吐的冲动!冷汗如同瀑布般涌出,瞬间打湿了身上的胎膜,紧贴在皮肤上冰凉刺骨。胃袋疯狂抽搐,刚刚强压下去的酸液终于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
他用力捂住嘴,强行将那股腥酸咽了回去,喉咙里火辣辣的刺痛。身体靠在岩石上,大口喘着粗气,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血腥和酸腐的味道,每一次喘息都带起胸膛一阵剧烈的起伏,如同破旧风箱在苟延残喘。力量仿佛彻底被抽干,骨头缝里都透着虚弱。
“呼……嗬……”喘息声中夹杂着控制不住的痛苦嘶鸣。视线过了好几息才勉强从混沌和重影中恢复一些,望向洞外那片翻涌的死寂迷雾时,已带上了一丝深入骨髓的惊悸。
那是什么怪物?!
贪婪之火被当头浇了一盆混合着冰棱的雪水,烧得正旺的渴望瞬间被死亡的冰冷冻得瑟瑟发抖。刚才那恐怖的感知,那令人灵魂颤抖的气息,毫不夸张地说,是纯粹的死亡预兆!他甚至不配成为对方脚边微不足道的爬虫!
无力感和巨大恐怖攥紧了他跳动的心脏,几乎喘不过气。然而,就在这冰冷的恐惧核心,那一点魔核带来的冰冷能量,那点被“扭曲视野”点燃的贪婪之光,并未彻底熄灭。
如同风暴过后顽强粘在焦土上的火星,它在颤抖,在冰冷的窒息中顽强的、极其微弱地闪烁着。
他需要更多猎物……更多魔核……但不是那个怪物……不是……
他艰难地低下头,目光再次投向刚刚那丛标记微弱的荆棘灌木丛。那几缕驳杂黯淡的灰绿光晕,此刻在残余的惊悸中显得格外“安全”。恐惧暂时驯服了贪婪的猛兽,让它学会低头挑选更现实的草料。
喘息渐渐平复,身体的颤栗稍有减弱。但体内的能量空虚感和魔核冷却后变本加厉的饥饿感,如同两把锉刀正在慢慢磋磨神经。理智在生死边缘重新夺回部分高地——外面的森林远比这个腥臭的地穴更加凶险万倍。刚才那恐怖的感知就是冷酷的警告。力量,是唯一的壁垒,是能活下去的唯一支柱。
变强!吞噬魔核!变得……比现在更强!否则,只有死!
这个念头在冰冷的恐惧基底上重新凝结起来,带着更加顽固、更加坚硬的质感。这一次的渴望,不再仅仅是填饱肚腹的贪婪,更是生存本能被彻底激发后,对进化之途的赤裸裸攫取!
他用力蜷缩起身体,缩回洞穴更深处的阴影里,如同一块冰冷沉默的岩石。
感知力……那扭曲视野的冰冷恩赐,是唯一的灯塔。他闭上眼,不再看外面那令人心悸的灰白,而是将仅剩的精力凝聚在体内那点微凉的残余上。视野再次投入洞穴深处潮湿黑暗的角落。在意识集中之处,几缕几乎看不见的、散发微弱阴凉气息的湿滑苔藓光晕幽幽亮起。没有消耗,没有痛苦。范围……极其狭小。
他尝试着控制意念的强度,如同在练习一门陌生的、与生死相关的乐器。每一次细微的“拨动”,每一次对“音符”强弱的感知,都小心翼翼。
洞穴外,致命的浓雾无声涌动。洞穴内,瘦小的哥布林蜷缩成团,呼吸渐渐平稳,紧闭的眼皮下,意识如同黑暗中悄然蠕动的触须,贪婪而又谨慎地探索着那新生的、冰冷扭曲的视野边界。每一次更精准的感知反馈,每一次对那微弱光晕轮廓距离、位置的掌握,都在微缩的黑暗中为生存累积着新的筹码。
他需要力量。他需要猎物。
他在黑暗中,舔舐着爪子上昨日残留的、早已干涸发黑的岩鼠血迹,如同舔舐着通往未来的第一颗血种。下一次踏出洞穴,猎物……必须是清晰的标记。
魔核的冰冷微光,在意识深处固执地燃烧着暗红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