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不再是粘稠单一的帷幕。
他紧贴在一根湿滑得如同涂抹过油脂的粗大枯根背后。第三枚魔核带来的冰凉涓流尚未彻底弥散于干涸的血管,像一捧微乎其微的冷泉暂时滋润着极度疲惫的肌肉纤维。力量的增幅微乎其微,身体的骨架依旧单薄得令人心悸,但一种变化却在感知层面顽固扎根——他尝试将意念如水纹般轻轻“推开”。
嗡。
视野如同投入石子的静潭,泛起微不可查的涟漪。周遭的黑暗并未被完全驱散,但三到五步内的景象却像是被一层极其稀薄的墨绿色油膜覆盖——轮廓,终于不再是断续的光晕,而是连接成了边缘模糊却稳固的“实体”线条。湿滑腐叶表面的起伏,石头上蔓延的墨绿藓斑,前方不远处那片几乎与环境黑暗融为一体的、异常厚重的矮壮枯藤纠结带……都在意念扫过的瞬间,稳定地以墨绿线条勾勒而出,短暂地悬浮在“视界”之中。
范围小,却异常清晰。仿佛这粘稠的黑暗本身,第一次被他握在了手中一缕丝线。疲劳感依旧盘踞在肌肉深处,但已不像最初那样一次运用就几乎榨干灵魂。微小的进化,让猎食者的感知触角向外悄然探出了一寸。
一股混合着酸腐霉味和奇异甜腥的气息,丝丝缕缕地从前方那片浓密扭曲的藤蔓林中渗出,穿透枯叶腐败的沉浊,直钻进他的鼻孔。这气味微弱,却像带着倒钩,精准地勾动了他胃袋深处最原始的饥火。
本能已在他意识之海上无声沸腾——猎物,微弱,但清晰!
他喉咙滚动了一下,压制住血液里奔涌的兴奋与对魔核的贪婪。矮下身体,嶙峋的骨爪扒住冰冷滑腻的枯根,如同爬行的壁虎,一点点蹭向前方那片墨绿色线条笼罩的藤蔓林。
目标轮廓已印入脑中:就在那片厚重藤蔓覆盖下,一块稍微隆起的腐烂树桩残骸旁。那团被扭曲视界勾勒出的影子很小,只有兔子大小,蜷缩着,散发着驳杂灰绿的光晕,与藤蔓本身腐烂枯死的暗绿线条截然不同,仿佛在一幅灰暗画布上点了一滴油污。
五步。
他停下,前爪在冰冷的腐叶层上轻轻按压着,感受着下面泥土的质地——有些稀软。不能惊动。这片区域太过安静,一丝风也没有,藤蔓如同凝固的化石。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清晰得如同鼓点。
三步。
终于看清。一只肥硕的、近乎浑圆的毒斑蟾蜍。丑陋的土黄色皮肤上布满深绿色的毒腺疙瘩,在魔核视觉中散发着微弱的毒雾光晕。它匍匐在那块几乎烂透的树墩下,厚实的皮褶微微颤动,一双鼓出的浑浊黄色眼睛半开半阖,似乎正在昏睡。在它身下,厚厚的、呈粘液状的枯萎藤叶正以一种肉眼难以察觉的缓慢速度,被溶解、吸收。那是腐毒蕈蟾——一种以腐蚀毒菌和烂叶为食、自身却携带剧毒腺囊的低阶污秽生物。
危险的气息从那不断蠕动的皮褶毒腺中丝丝缕缕地散发出来,与食物的诱惑交织在一起。换做之前的他,可能会被那魔核的光晕直接灼烧掉理智扑上去。但现在,扭曲视界带来的不仅仅是标记,更有更深层的、近乎第六感的警惕信号——那些不断波动外溢的灰绿色光晕雾气,正在他精神世界里发出无声的尖啸:剧毒!沾染即死!
渴望撕扯着胃壁,理智的冰弦死死绷紧。力量?还是愚蠢送命?
视线挪开一丝,落在了那片环绕着腐毒蕈蟾的、被扭曲视界标记得异常浓重的枯藤区域上。不同于蟾蜍灰绿光晕的驳杂,这片藤蔓的墨绿线条更加深邃、凝固,带着一种死寂般的沉重质感。它的“气味”……那酸腐霉烂的基底之下,一股冰冷的、不带任何生机的特殊气息被放大了。
就是它。
瞬间,念头如冰冷的闪电贯穿脑海!一个残酷的、基于本能和哥布林血脉中狡诈因子的计划骤然成型——利用环境的残酷来抵消猎物的残酷。
他动作轻得像飘落的腐叶。不再隐藏身形,而是后退半步,离开蟾蜍的气息范围,迅速抓起脚边一块拳头大小、棱角分明的碎石。手臂后撤,绷紧全身那点可怜的肌肉纤维,调动起吞噬两枚魔核后积攒的全部力量与爆发速度,瞄准那片厚重的枯藤区域,狠命砸了过去!
石头离手的瞬间,他整个人如同被绷紧的皮筋释放,猛地侧扑,将自己重重地、狠狠地摔进旁边一堆由厚厚腐叶和断裂枯枝构成、散发着浓烈朽烂气息的天然凹陷里!身体紧紧蜷缩,最大限度藏入腐叶堆,只留下一只眼睛死死锁定藤蔓方向。
砰——哗啦!
石块带着恶风砸进那片藤蔓最浓密的核心区域!沉闷的撞击声伴随着干燥纤维崩裂的脆响骤然打破死寂!
被惊扰的腐毒蕈蟾受惊般猛地睁开浑浊黄眼!它身体剧烈鼓胀起来,皮褶毒腺如同充气般猛然张开,无数细小的、粘稠的灰绿色毒液滴如同暴雨般迸射四溅!但这并非是对他位置的攻击,而是源于受惊后的应激自保本能!
几乎在同一刹那,那片被石块粗暴撕裂、摇动不止的枯藤林——活了!
如同沉睡的毒蛇被踩到了七寸!那些在扭曲视界中如同僵死筋脉的墨绿轮廓线瞬间沸腾!一股无法形容的、极其阴冷的“恶气”骤然爆发,连周遭的黑暗都似乎扭曲了片刻!
嗤——!!!
成片成片的粘稠深灰色汁液从被攻击的藤蔓深处激射而出!那不是普通的树汁,而像是高度腐败发酵、又混合了某种活性猛毒的液体,带着浓得化不开的腐酸味和令人作呕的甜腥!它们泼洒的范围远超蟾蜍那点可怜的毒液喷射!瞬间笼罩了一大片区域!
刚刚还怒张皮褶喷吐毒液的腐毒蕈蟾首当其冲!那些灰绿色的毒液被那铺天盖地的、腐蚀性更强的深灰毒液洪流无情地覆盖、吞噬!蟾蜍发出一声短促尖锐、仿佛被烙铁烫穿皮肉般的嘶叫,整个肥硕的身体表面如同被泼上了强酸,冒起大股大股浓白色的、散发出更加浓烈甜腥的烟雾!
嘶嘶声不绝于耳。腐毒蕈蟾的皮肤和毒腺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溶解、塌陷,墨绿色的体液四处流淌,融入那滩仍在扩散的深灰腐蚀液中。
成了!
腐叶堆里,他死死盯着那片迅速“平静”下来的墨绿藤蔓区域。恐怖的毒潮来得快,去得更快。片刻后,那沸腾的死寂线条逐渐恢复为凝固的墨绿轮廓,只留下一地狼藉——腐毒蕈蟾几乎完全消融成了一滩混杂着灰绿和深灰的、散发着剧烈恶臭的粘稠毒浆。连它栖身的那一小块树根都未能幸免,表面被腐蚀得千疮百孔。
极致的危险过后,是猎物!
顾不上残存的麻痹感和对那恐怖藤蔓余悸,贪婪瞬间夺回高地!他猛地从腐叶堆中蹿出,如同扑向水源的濒死野兽,扑向蟾蜍消融处那片温度尚存的毒浆!
扭曲视界下,那片粘稠毒液中,一点更加内敛、却带着剧烈不稳定光泽的墨绿色晶体静静悬浮其中!比之前岩鼠的魔核更小,但光芒更加邪异!【次级腐毒蕈蟾魔核……剧毒活性……可吞噬】——冰冷的声音同步在脑中确认。
没有一丝犹豫!危险的环境容不得片刻迟疑!他的爪子在毒浆中猛地一抄,精准地捞起那枚鸽子蛋大小、被粘稠毒液裹得发亮的晶体!指甲甚至感受到了毒浆那可怕的腐蚀粘性带来的轻微烧灼刺痛!他看也没看,直接将这枚蕴藏着强烈危险与能量的晶体塞入口中!
冰!
入口的瞬间,并非预料中的灼烧剧痛,反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寒!晶体滑过喉咙时,一股极其尖锐、仿佛无数冰针刺入神经的痛楚猛然爆发!随之而来的是一种纯粹的、冰冷的麻痹感,瞬间冻结了吞咽动作,顺着食道一路蔓延到胃袋!
但更快接踵而至的,是一股前所未有的庞大、冰冷狂暴的能量洪流!远超之前的岩鼠!如同一条在深渊中冻毙的毒蛇被解冻,以最疯狂最原始的姿态冲向他的四肢百骸!
“唔——!”
痛苦与冰冷能量的双重冲击让他无法自控地弓起了身体!额角青筋暴凸!牙齿紧咬到咯咯作响!皮肤表面瞬间渗出大量粘稠冰冷的汗液,又在接触到冰冷的林地空气后凝结!
魔核的能量没有带来暖意,而是疯狂地在他体内冲撞、冻结!每一次冲击都伴随着尖锐的剧痛和深入骨髓的麻痹!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枚魔核进入胃袋后并未融化,反而如同一个恶毒的核心,源源不断地将冰冷的毒素与能量混合体强制注入他血液的溪流!
血管在被冻结、刺穿、又被新的冰冷毒液强行粘合!
身体的防御机制本能地被唤醒、被强行超频运转!吞噬带来的力量被强行投入这场自身血肉与外来剧毒之力的疯狂对抗!胃里像填满了冰渣与碎玻璃,每一次痉挛都痛不欲生!皮肤下的肌肉群如同被无数细小的毒虫啃噬,又冷又痛!
眼前阵阵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尖锐的耳鸣几乎要刺穿耳膜。浓烈的血腥气冲上喉头!他猛地一弯腰,哇地一声,一大口粘稠的、黑绿色的污血混杂着尚未被消化的蟾蜍组织碎块和胃液喷涌而出,砸在脚下的腐叶层上,瞬间将深色的树叶腐蚀出缕缕白烟!
呕吐带来短暂的空虚感,随即是更加狂暴的能量反扑!这魔核的消化,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
剧痛如同跗骨之蛆,冰冷如极地寒风。他甚至无法维持站姿,扑通一声跪倒在冰冷腐叶中,双臂死死抱住急剧抽搐痉挛的腹部,指甲深深抠进薄薄的皮肤里,划出血痕!暗绿色的血液渗出,混着冰凉的汗水和呕吐残留物。
身体的每一寸都在痛苦嘶鸣!骨骼在冰毒冻结下仿佛要寸寸断裂!
他大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有意义的声音,只有气流在痉挛的喉咙里摩擦出嘶嘶的漏气声。眼前景物剧烈晃动,黑暗与猩红的斑块交替闪烁,那是身体濒临极限的信号。
“撑……住……!”
一个嘶哑扭曲、如同砂纸摩擦般的声音从他喉咙深处挤出。这既是对抗,也是渴求!他感受着那剧毒魔核在体内引发的疯狂风暴,这不仅是痛苦,也是……淬炼!
每一次冰针刺穿般的剧痛,每一次血管被强行粘合的粗暴挤压,每一次肌肉在麻痹与撕裂边缘的疯狂撕裂与重生……都在逼迫这副单薄的哥布林躯壳去适应!去吸纳!去蜕变!
那痛苦如此真实,每一次濒临崩溃的边缘,胃袋深处仿佛都有一个冰冷的漩涡在疯狂加速旋转,将那被身体本能排斥、无法立刻吸收的庞大混乱能量强行压缩、凝结!剧毒被更缓慢、更深层地融入能量之中!新生的冰冷力量在血肉的每一次毁灭与重组的惨烈代价中,顽强地渗入更深!
不知过了多久,是几分钟,还是几个瞬间的永恒?体内的风暴终于开始有减弱迹象。那枚引发灾难的魔核终于停止了狂暴的能量倾泻,缓缓沉入一片相对安静的、如同冷却岩浆般的能量余烬之中。
他瘫软在地,如同刚从冰窟中被捞出的溺水者,身体依旧无法控制地微微痉挛,每一次喘息都像是拉动沉重的风箱。呕吐过后的口腔弥漫着浓烈的苦腥味。身体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水,但体内那种近乎崩解的撕裂感终于消退了。
他试着动了一下指头。关节僵硬酸痛得像是生了锈的零件。虚弱感如同潮水般席卷全身。然而……
在每一次迟缓的脉搏跳动之间,在每一寸酸痛难忍的肌肉纤维深处,都有一股全新的、更加冰冷、更加凝练、也更加顽强坚实的力量,如同刚刚凝结的寒冰,安静地沉淀了下来!
这力量感微弱,远超承受痛苦时爆发的能量风暴。但它无比清晰!不再是狂暴无主的奔流,而是如同被重新锻打、淬火后的冰冷利刃,锐利的锋刃已然隐藏在疲惫的刀鞘之下!
他艰难地抬起头。视界不再摇晃,感知恢复了些许。目光落在前方那片死寂的墨绿藤蔓区域。那股来自藤蔓的、阴冷至极的威压感……似乎比刚才……模糊了一线?是对方平息了?还是……他自身对这环境致命气息的感知……迟钝了一分?
他伸出自己沾满了暗绿毒血与呕吐秽物、指甲缝里甚至结着冰晶般黑绿污渍的手爪。指尖传来一阵微弱的、不同于剧痛的麻痹感。
是残余毒素对神经末梢的影响?还是……某种对腐蚀毒性的抗性……在惨烈淬炼之后,顽强地钻出了萌芽?
剧毒的血液还在指尖尚未干涸,残留的麻痹感如同附赠的烙印。他慢慢收缩五指,感受着那一点在毁灭痛苦中艰难幸存下来的、更加凝聚的力量核心。
虚弱依旧笼罩着他,如同沉重的铅衣。但对那藤蔓威压的感知钝化,如同撕开了一道微小的裂缝。
活下去……需要更强的毒……淬炼更深的冰!
第一次,在那冰冷的、追求力量的念头底下,悄然滋生出一丝混杂着痛楚余韵的……奇异期待。他贪婪地吸了一口空气中残留的、他自身吐出的、融合了蟾蜍魔核与藤蔓腐蚀液的死亡气息。
冰冷,腥苦,剧毒,却无比……甘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