喉咙深处那火烧火燎的灼痛，总算被时间和廉价消炎药压了下去，只剩吞咽时一点若有似无的异物感。脚底的伤口结了暗红的硬痂，边缘发痒，走路时尖锐的刺痛变成了能忍的钝痛。手臂和小腿的划痕也淡成了粉印子。
林晚像头窝在阴暗洞穴里舔伤的孤狼，耐着性子等身体恢复起码的行动力。每天，就靠干硬的面包、寡淡的榨菜和冰凉的矿泉水吊着命，药片按点吞下去，剩下的时间，除了必要的瘫倒，她的眼珠子几乎焊死在墙上那张写着“新生”的破纸上，或者一遍遍摩挲着练习本里夹着的那张泛黄名片。
星辉文化。赵大力。
这两个名字，连着“短视频”、“直播带货”这些词儿，在她脑子里翻来覆去地滚。她拼命回想原生世界里那些草根翻身的例子，琢磨着这个书中世界娱乐圈的格局——顶流如江辰，光芒刺眼；白月光苏清颜，不沾人间烟火；而底层，是无数像原主和王莉莉那样挣扎着、渴望被看见的蝼蚁。
信息差，就是她手里那把没开刃的刀。
五天后。清晨。
林晚扯掉了脚上最后一点纱布。痂硬邦邦的，但口子基本合拢了。她试着走了几步，钻心的疼变成了能咬牙忍住的钝痛。喉咙那点不舒服也快没了。
就是今天。
她换上那身洗得发白却干净的衣裤，裹上旧羽绒服。从那个黑塑料袋里数出两千块现金，仔细塞进羽绒服内袋。然后，她把写着赵大力电话的那页纸从练习本上小心撕下，折好，跟钱放在一块儿。
目标钉死：买新手机，切断过去所有联系！
她走出这间落满灰的临时窝点，锁好门。初冬清晨的空气带着冰碴子，吸进肺里，冻得人一个激灵，脑子却格外清醒。脚底的钝痛提醒着她每一步的代价，但步子比几天前稳多了。
她没去大商场或者通讯城，那儿人多眼杂，摄像头密密麻麻。她一头扎进了梧桐里附近一个不小的电子批发市场。市场里人挤人，吆喝声、砍价声、劣质音响的噪音搅成一锅粥，空气里飘着塑料、焊锡和灰尘的混合味儿。
林晚低着头，羽绒服帽子压得很低，遮了大半张脸。她像条滑溜的泥鳅，在拥挤的人缝里钻，眼睛飞快扫过两边密密麻麻的柜台。最后，在一个相对冷清、店主是个闷葫芦老头的柜台前停下。
柜台里塞满了各式手机，从最新款的智能机到老掉牙的按键机。
“老板，最便宜、电池最扛用、能打电话发短信的按键机，新的。” 林晚的声音还有点哑，但吐字清楚。
老头抬了抬眼皮，扫了她一眼，没多问，从柜台最底下摸出个沾灰的白色盒子，推到林晚面前。盒子是最廉价的那种塑料包装，印着个早就过气的山寨牌子logo。
“这个，两百五。新卡自己买，门口有机器。” 老头话少得像金子。
林晚拿起盒子掂了掂，又看了看。轻飘飘的，一股子廉价塑料味。但对她现在要的——一个纯粹的、跟过去彻底了断的联系工具——足够了。
“要了。” 她没还价，从羽绒服内袋抽出三张红票子拍在柜台上。
老头收了钱，找回五十。林晚拿起那个轻飘飘的盒子，转身又挤进人堆。
市场门口，果然戳着几台红色的自助电话卡售卖机。林晚走过去，眯着眼看了看说明。选了最便宜的套餐，塞进去一张五十块。
“咔哒。” 一张崭新的SIM卡吐了出来。卡号是一串完全陌生的数字。
林晚把SIM卡攥在手心，那片小小的塑料冰凉，却沉得像块石头。她快步离开吵闹的市场，拐进旁边一条堆满破烂的僻静小巷。
背靠着冰冷的砖墙，把外面的喧嚣隔开。她拆开那个廉价手机盒，拿出里面同样塑料感十足、屏幕小得可怜的黑壳按键机。抠开后盖，按着说明，把那张崭新的SIM卡塞进卡槽，装上电池。
长按开机键。
屏幕亮起幽蓝的光，响起一阵刺耳的开机音乐。
林晚的手指悬在那排小小的按键上，微微发颤。不是紧张，而是一种近乎斩断一切的决绝。她深吸一口气，巷子里冰冷带着灰尘的空气灌进肺里。
然后，她开始按键。
第一个动作，不是拨新号，而是直奔通讯录。
删除。
原主手机里存的所有联系人——江辰、苏清颜（备注赫然是“女神”）、王莉莉、还有一堆乱七八糟的“姐妹”、“朋友”、“经纪人”……一个不留！这些代表屈辱、算计、疯癫迷恋和肮脏过去的符号，被她用冰冷的手指，一个一个，彻底抹掉！
通讯录变得空荡荡，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本机号码”。
紧接着，她翻出短信记录。
删除。
所有跟江辰有关的、卑微乞求的、歇斯底里的短信；所有王莉莉那伙人虚情假意的问候和试探；所有来自原主那个破经纪公司的解约通知和辱骂……统统删除！一条不剩！
小小的屏幕幽光闪烁，映着她那张面无表情、眼神冷得像冰的脸。删除键被她一次次狠狠按下，像是在亲手斩断一根根连着深渊的铁链。
做完这一切，手机的通讯录和短信箱都成了空白。像一张被彻底擦净、等着重写的白纸。
林晚长长地、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仿佛要把胸腔里积压了太久的污浊气，连同过去的那个“林晚”，一起彻底呼出去。
切断完成。
现在，是接通新世界的时候了。
她再次掏出那张折起来的纸，展开。上面是赵大力那潦草的电话号码：138XXXXXXXX。
手指悬在冰冷的数字键上，只顿了一瞬，就按了下去。
听筒里传来单调的“嘟…嘟…”声。
一声，两声，三声……
就在林晚以为对方可能压根不会接时，电话通了。
“喂？谁啊？” 一个粗嘎、带着浓重鼻音、明显不耐烦的男声响起，背景吵得要命，隐约能听见“上链接！”“三二一！”的嘶吼。
“赵总？” 林晚的声音透过廉价的手机听筒传过去，带着电流的沙沙声，却异常平稳清晰，“我是林晚。林建国的女儿。”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像是在脑子里翻找。粗嘎的声音带着点不确定和被搅扰的烦躁：“林建国？老林？……哦！哦！想起来了！老林？几年前介绍过……等等，他闺女？林晚？” 赵大力的语气猛地变得古怪，甚至掺着一丝藏不住的轻蔑，“哦哦，知道知道，大明星江辰的……呃，那谁嘛！怎么？找我有事？我这忙得脚打后脑勺，直播间要炸了！”
对方显然知道原主的底细，那股子敷衍和不耐烦毫不掩饰。那句含糊的“那谁”，更是把对“替身”身份的鄙夷甩得明明白白。
林晚的眼神纹丝不动，像没听见那话里的刺。她的声音依旧四平八稳，甚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直接捅破了窗户纸：
“赵总，您直播间这会儿最高在线人数，摸到五百没？”
“……” 电话那头瞬间死寂！连背景的嘈杂都像被掐断了！赵大力显然被这精准又突兀的问题砸懵了，懵得透心凉。
“你…你啥意思？” 他的声音警惕起来，透着一股被戳穿的狼狈。
“没啥意思。” 林晚的声音还是那么稳，却像把冰冷的手术刀，“我就是琢磨，一个挂着‘星辉文化’招牌、搞直播带货的公司，要是连五百人的稳定场子都拢不住，天天靠‘三二一’和‘亏本送福利’的噱头吊着命，主播嗓子喊劈了也带不动几单货……这路子，还能走多远？”
电话那头是死一样的寂静！只剩下赵大力粗重、带着震惊和难以置信的喘气声！林晚的话，像把冰锥子，精准无比地捅穿了他那点可怜的自尊和糊窗户纸的遮羞布！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谁让你来的？！你想干啥？！” 赵大力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惊怒和一丝藏不住的恐慌。公司这烂摊子，是他的死穴！
“我是林晚。” 林晚重复了一遍，语气没半点起伏，反而更沉，更有分量，“林建国的女儿。没人指使。我就想问问赵总，想不想换种玩法？”
“……” 赵大力又沉默了。这次不再是愤怒，是巨大的惊疑和一丝……被那“换种玩法”勾起来的、极其微弱的好奇心。
林晚根本不给他喘气琢磨的机会，语速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甩出了第一颗炸弹：
“您公司手下那个染黄毛、走‘暴躁老哥’路子的主播阿K，昨儿在直播间骂了半小时街，最后就卖出十九单九块九包邮的袜子，转化率低得没眼看。观众不是来听骂街的，是来看你能给啥的。他那套，除了把粉丝那点耐心耗光，屁用没有。”
电话那头传来赵大力倒抽冷气的声音！阿K昨天的数据，是公司内部捂着的事！她怎么知道得这么门儿清？！
不等赵大力消化，林晚的第二颗炸弹又砸了下来：
“您那个立‘甜美小厨娘’人设的琪琪，每次直播背景都在那个油渍麻花的出租屋厨房，灯光暗得跟鬼片似的，镜头抖得能把人晃吐。粉丝是冲美食教程和精致生活来的，不是来看城中村生存挑战的。人设跟场景割裂得八丈远，信任感从哪来？”
赵大力的呼吸彻底乱了套！琪琪是他最近砸钱主推的新人，效果一直半死不活，问题他隐隐约约感觉不对劲，可就是抓不住！林晚的话，像道闪电，劈开了他脑子里的浆糊！
“还有，” 林晚的声音陡然变得更锐利，像出鞘的刀，直捅心窝子，“赵总，您公司最大的病根儿，不是主播不行，不是货不行，是‘没定位，瞎折腾’！”
“您又想学大主播玩低价冲量，又想模仿知识主播立专业人设，结果两头够不着！低价冲量得有海量流量和供应链撑着，您有吗？立专业人设得有真本事能持续输出干货，您的主播行吗？”
“定位不清，内容没特色，流量抓瞎！就靠碰运气和主播自己瞎扑腾，能扑腾出个啥？”
林晚的话跟连珠炮似的，每个字都像锤子狠狠砸在赵大力心坎上！把他那点可怜的自以为是和苦苦支撑的假象砸得稀巴烂！他攥着手机的手心全是汗，后背发凉，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蹦不出来！因为林晚说的，全他妈对！刀刀见血！
电话那头是死一样的沉寂。只能听见赵大力粗重又混乱的喘气声，还有背景里隐约传来的、另一个直播间主播有气无力的吆喝。
林晚耐着性子等。她知道，自己的话已经像钉子一样楔进对方脑子里了。
足足过了十几秒，赵大力那干涩嘶哑的声音才重新响起来，带着前所未有的沉重和一丝藏不住的敬畏，甚至……有点抖：
“你……你到底是谁？你想干啥？”
“说了，我是林晚。” 林晚的声音稳得像块石头，“林建国的女儿。不是江辰的谁。今天找您，不是来戳您肺管子的。”
她顿了顿，语气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
“我是来跟您搭伙的。”
“我手里有套法子，能让您的主播就现在这条件，把流量和转化率翻三番。”
“信不信在您。”
“我现在有空。”
“您公司地址没挪窝吧？还是创业大厦B座1407？”
报出那个三年前的地址时，林晚的语气笃定得像在说今天太阳从东边出来。
电话那头又沉默了。但这次，沉默里酝酿的不再是愤怒和怀疑，是巨大的震惊和翻江倒海的算计！
翻三番？就现在这烂摊子？可能吗？她凭啥？就凭她是那个臭名昭著的林晚？可她刚才那番话……又狠又准，直捅心窝子！这绝不是那个只会模仿苏清颜、围着江辰发疯的蠢货能说出来的！
赵大力只觉得脑瓜子嗡嗡的，理智告诉他这简直是扯淡，但心底里被林晚那番话彻底击穿的防线和一丝绝境里抓住救命稻草的渴望，却疯了一样往上窜！
“你……” 赵大力的声音干得冒烟，“你……你下午……”
“我下午两点到。” 林晚直接打断了他那点犹豫不决的试探，给出了不容讨价还价的时间点，“备好您手下所有主播的详细底子、近仨月的直播数据、还有您能搭上线的所有供货商名单。”
她的语气带着命令式的干脆，仿佛她才是那个拍板的人。
“希望到时候，能看见一个准备好改头换面的‘星辉文化’。”
说完，不等赵大力吭声，林晚干脆利落地按下了挂断键。
“嘟…嘟…嘟……”
忙音响了。
林晚把那个廉价手机从耳边拿开。幽蓝的屏幕光映着她没什么血色的脸，眼神却亮得吓人，像寒夜里点着的两簇鬼火。
她低头，看着手里那张泛黄的名片。
星辉文化。赵大力。
嘴角慢慢勾起一个冰冷又锋利的弧度。
第一步棋，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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