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业大厦B座1407室的空气，仿佛被彻底点燃。
赵大力像打了鸡血，油光满面的脸上泛着红光，扯着沙哑的嗓子在办公室里来回穿梭：“小李！立刻去电子城！买补光灯！要最便宜的但能用的！老王！联系老张头那家文具厂！问问能不能定制‘打工人神器’的包装！阿K！琪琪！脚本！脚本呢！林小姐等着呢！”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劈叉，却带着一种久违的、近乎悲壮的亢奋。
阿K坐在被强行擦掉一层油垢的电竞椅上，抓着他那头刺眼的黄毛，眉头拧成了疙瘩，嘴里念念有词：“省钱妙招…避坑指南…吐槽老板…操，老子以前好像真干过不少傻X事能拿出来说…” 他眼睛一亮，抓起旁边油腻的键盘就开始噼里啪啦地敲字，完全没了之前的痞气，倒真有了几分“耿直打工人”琢磨生计的专注。
琪琪则蹲在她那个狭小油腻的厨房角落，手里拿着块抹布，眼神发亮地看着被清理出一小片干净区域的台面。她比划着角度，嘴里小声嘀咕：“…这里放个小绿植…灯串挂这里…镜头从这边打过来…‘十平米厨房挑战百元美食周’…第一期做什么好呢？番茄鸡蛋面？成本三块五…” 脸上不再是那种强挤出来的、带着哭腔的假甜，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对“可能”的憧憬。
林晚靠在那块刚刚擦掉卡通小人、还残留着马克笔规划蓝图的旧白板旁。她没有参与具体的忙碌，只是安静地看着。手里拿着赵大力那部配置老旧、屏幕都碎了个角的备用手机，手指在油腻的屏幕上滑动，快速浏览着阿K刚发过来的一个潦草脚本框架和琪琪拍的第一条极其简陋的厨房清扫vlog。
窗外灰蒙蒙的光线落在她苍白的侧脸上，勾勒出沉静而专注的轮廓。羽绒服拉链拉到下巴，整个人裹在一种近乎透明的疏离感里，与周围的忙碌和亢奋格格不入，却又像无形的磁石，牢牢牵引着所有人的方向。
她的目光偶尔会掠过那扇蒙尘的窗户，扫向楼下街道对面。那辆线条流畅、如同蛰伏野兽般的黑色轿车，依旧静静地停在梧桐树的阴影下。深色的车窗隔绝了所有窥探，像一只冰冷的眼睛。
林晚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疯批的耐心，比她预想的似乎要持久一点？还是说，他在等什么？
她收回视线，注意力重新回到油腻的屏幕上。指尖在琪琪那条简陋的vlog上点了暂停，画面定格在女孩吃力地擦洗着油腻灶台的背影上。
“琪琪。” 林晚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办公室的嘈杂。
正蹲在地上比划灯串位置的琪琪一个激灵，连忙抬头：“林小姐？”
“vlog思路可以，但节奏太慢，重点模糊。” 林晚将手机屏幕转向她，“前三十秒，只做一件事：对比冲击。”
琪琪茫然地眨眨眼。
“镜头一：特写！ 你那双沾满油污、指甲缝发黑的手，正在用力擦洗一团凝固的、令人作呕的油垢。” 林晚的声音冷静得像手术刀，“镜头二：特写！ 清洁后，你那双变得干净、指甲修剪整齐的手，拿起一颗新鲜的、红艳艳的番茄。干净的手 vs 干净的食材。”
“然后，” 林晚的指尖在屏幕上划过，“镜头三：全景！ 展示你身后那个依然破旧、但被你清理出的一小片‘净土’——干净的台面，摆放整齐的简易厨具，甚至你刚挂上的那串小彩灯。配上字幕：‘十平米战场，清扫完毕！下一战：用百元挑战一周美食！’”
琪琪的眼睛越瞪越大！仅仅是听着林晚的描述，她脑海中就已经浮现出极具冲击力的画面！那种从污浊到洁净、从绝望到希望的转变感，瞬间抓住了她的心！“我…我明白了！林小姐！我这就重拍！” 她激动地跳起来，抓起手机就往厨房角落跑，眼睛里燃烧着前所未有的光芒。
林晚转向还在抓耳挠腮的阿K：“你的‘职场生存’脚本，槽点不够痛。”
阿K抬起头，眼神带着求知欲：“林姐，怎么才算痛？”
“不要泛泛而谈加班苦。” 林晚看着他，“聚焦一个所有打工人瞬间共鸣的细节：**‘如何优雅地拒绝老板下班后的无效聚餐？’** 用你的‘耿直’，给出三个看似离谱实则实用的损招。比如：‘老板，我痔疮犯了，坐不住！’、‘老板，我老婆查岗定位在健身房，我得去露个脸！’、‘老板，我刚算了一卦，今晚忌应酬，恐有血光之灾！’”
阿K先是一愣，随即“噗嗤”一声狂笑起来，笑得拍桌子：“哈哈哈！操！林姐！绝了！这特么太真实了！我这就改！保证让那帮孙子笑出猪叫又觉得贼特么有道理！” 他仿佛被打通了任督二脉，灵感喷涌，手指在键盘上飞舞起来。
赵大力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心底最后一丝疑虑也被林晚这精准到可怕的洞察力和信手拈来的“损招”彻底碾碎！这哪是江辰的弃妇？这简直是行走的流量密码制造机！
时间在1407室从未有过的专注和高效中飞快流逝。当窗外天色彻底暗沉下来，城市的霓虹亮起时，阿K和琪琪的第一版短视频脚本和拍摄方案已经放在了林晚面前。虽然依旧粗糙，但核心亮点和情绪抓点已经清晰可见。
林晚快速浏览完，点了点头：“可以。明天开始执行。阿K，今晚把你的‘职场生存’干货整理成文字帖，发到本地最大的生活论坛和职场吐槽群，标题要吸睛，结尾带直播间预告。琪琪，vlog按新思路重拍，明早我要看剪辑小样。”
“是！林姐！” 两人异口同声，声音里充满了干劲。
林晚站起身，将赵大力的旧手机还给他。“赵总，启动资金。”
赵大力连忙点头哈腰：“有！有！公司账上还有三万块！我全拿出来！按您说的办！” 此刻的林晚在他眼里就是唯一的救命稻草，别说三万，就是三十万他砸锅卖铁也得跟上！
“不够。” 林晚的声音平淡无波，却让赵大力心里咯噔一下。
只见林晚走到自己那件搭在椅背上的旧羽绒服旁，从内袋里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她走回来，将信封放在赵大力油腻的办公桌上。
“啪。”
沉闷的一声轻响。
信封口没有封死，露出一叠崭新的、散发着油墨香气的红色钞票边缘。目测至少一万块。
“这是我的个人投资。” 林晚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仿佛扔出去的只是一堆废纸，“一万块。占股百分之十。协议明天签。”
整个办公室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桌上那叠厚厚的钞票，又看看林晚那张平静无波的脸！
一万块！在这个濒临倒闭的小公司！还是她个人投资？！
赵大力的嘴唇哆嗦着，看着那叠钱，又看看林晚，浑浊的眼睛里瞬间涌上一层水光！这不是钱！这是信任！是沉甸甸的、把他从泥潭里拉出来的手！
“林…林小姐！这…这…” 他激动得语无伦次。
“拿着。” 林晚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用在刀刃上。灯光设备、初期引流投放、样品采购。每一笔支出，我要明细。”
她的目光扫过同样震惊的阿K和琪琪：“这钱，不是白给的。我要看到翻倍的流量和转化。做不到，” 她的声音陡然冷了一度，“你们知道后果。”
那冰冷的眼神让阿K和琪琪瞬间打了个寒颤，刚刚升起的激动立刻被一股巨大的压力取代，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加汹涌的斗志！林姐连自己的钱都砸进来了！他们还有什么理由不拼命？！
“林姐放心！” 阿K拍着胸脯，眼神凶狠，“干不出个样子，我阿K名字倒着写！”
琪琪也用力点头，小脸绷得紧紧的：“林小姐！我一定做到最好！”
林晚不再多言，拎起自己的旧羽绒服穿上，拉链拉到顶，遮住下巴。她最后看了一眼楼下那辆依旧停在树影里的黑色轿车，转身走向门口。
“林小姐！我送您！” 赵大力连忙跟上。
“不用。” 林晚头也不回，拉开了1407室磨砂玻璃门。外面楼道昏暗的光线勾勒出她单薄却笔直的背影。
“做好你们的事。” 清冷的声音消失在关闭的门后。
赵大力站在门内，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又看看桌上那叠崭新的钞票，猛地用袖子擦了把眼睛，转身对着还在发愣的员工和阿K、琪琪吼道：“都听见了吗？！干活！往死里干！谁特么拖后腿，老子第一个弄死他！”
1407室，再次陷入一片更加狂热的忙碌和无声的誓言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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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轿车内，温度适宜，隔绝了窗外的寒冷和喧嚣。
后座上，江辰闭着眼，靠坐着。昂贵的羊绒大衣随意搭在一边，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真皮扶手。他俊美无俦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微蹙的眉心泄露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助理周岩坐在副驾，小心翼翼地通过后视镜观察着老板的脸色，手里捧着一个平板电脑，屏幕上是几份刚刚整理好的资料。
“江总，” 周岩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谨慎，“林小姐…进了创业大厦B座1407室，是一家叫‘星辉文化’的小型MCN公司，主营…呃，网络直播带货，规模很小，濒临倒闭。她在里面待了接近六个小时。”
江辰敲击扶手的指尖顿住。眼睛缓缓睁开。那双曾淬满寒冰、此刻却深不见底的眸子，看向周岩。
“六个小时？” 他的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是的。” 周岩连忙点头，点开平板上的资料，“星辉文化，法人赵大力，三流野鸡公司。旗下主播…喏，这个染黄毛的叫阿K，走低俗路线；这个女的叫琪琪，没什么水花。公司近半年流水惨淡，负债经营。”
周岩的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显然觉得林晚去这种地方，简直是自甘堕落到了极点。他滑动屏幕，调出几张抓拍的照片，是林晚进出创业大厦的身影。
照片有些模糊，但能清晰看到林晚那身洗得发白的朴素衣裤，裹着半旧的羽绒服，脚上甚至是一双廉价的塑料拖鞋。脸色苍白，行色匆匆，淹没在进出大厦的普通人群中，毫不起眼。只有那双眼睛，即使在抓拍中，也透着一股沉静的、与周遭格格不入的锐利。
周岩特意放大了林晚走进大厦时的一张侧脸照，指着她脖颈处，那里被高领毛衣遮住大半，但隐约能看到一点未完全消退的青紫痕迹。
“江总，您看，她这模样……” 周岩意有所指，暗示着林晚的落魄和可能遭遇的“不幸”。
江辰的目光落在那张放大的照片上。照片里的女人，苍白，朴素，甚至有些狼狈。没有记忆中那种刻意模仿苏清颜的矫揉造作，没有歇斯底里的疯狂，更没有卑微乞怜的懦弱。只有一种近乎冰冷的平静和…一种他从未在她身上见过的、像野草般顽强的韧劲。
他的目光在那隐约的青紫痕迹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看向她走进那栋破旧大厦的背影。
六个小时。在那种垃圾堆一样的地方。
她在干什么？
攀附新的男人？赵大力那种货色？
还是…真的在谋生？
这个念头让江辰心里掠过一丝极其陌生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烦躁。掌控欲被彻底冒犯的感觉再次尖锐地升起。
“继续。” 他薄唇微启，声音听不出喜怒。
周岩愣了一下，连忙滑动屏幕，调出另一份资料：“还有…我们查到，林小姐昨天下午，在梧桐里附近的一家恒安银行支行，提取了一笔大额现金，八万七千六百五十元三角二分。来源是…一份她父亲生前为她购买的终身寿险的现金价值。”
“八万多？” 江辰的眉峰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这点钱，在他眼里连零花钱都算不上，但对于一个身无分文、被赶出来的女人来说……是全部身家？她竟然把保命的钱，都带进了那个叫“星辉”的垃圾堆？
周岩看着老板的反应，更加笃定了自己的判断，语气带着鄙夷和一丝幸灾乐祸：“是的江总。看来她是真的走投无路了，连棺材本都拿出来，想在这种不入流的公司搏一把？呵，简直是异想天开！这种野鸡公司，明天倒闭都不稀奇！”
江辰没有说话。他重新靠回椅背，闭上了眼睛。手指的敲击却停止了。
车内陷入一片压抑的沉默。只有空调系统发出细微的嗡鸣。
周岩屏住呼吸，不敢打扰。他以为老板是听到林晚的“落魄”而心情愉悦，或者是不屑一顾。
然而，江辰闭着的眼睫下，脑海中翻腾的，却是昨晚帝豪酒店总统套房那满地狼藉的碎玻璃，是那个女人裹着他衬衫、眼神淬冰、丢下一句“两清”后决绝摔门而去的背影，是今天照片里她走进破旧大厦时那种沉静的、仿佛在奔赴战场的姿态，还有……她把自己仅有的八万多块，投进那个叫星辉的泥潭。
矛盾。
巨大的矛盾感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
一个为了爬他床不惜下药的疯子。
一个砸碎百万玻璃窗只为逃命的疯子。
一个把保命钱扔进垃圾堆的疯子。
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
还是说…都是她？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被冒犯的愤怒、失控的烦躁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拒绝承认的、被强烈勾起的探究欲，在他心底无声地翻涌、发酵。
他习惯了掌控一切。习惯了林晚像条摇尾乞怜的狗一样匍匐在他脚下。习惯了她的世界只有他江辰。
可现在，这条狗不仅挣脱了锁链，还跑进了一个他完全陌生、也完全不屑一顾的泥潭里，用一种他看不懂的方式扑腾着。
她凭什么？
她怎么敢？
车窗外的霓虹流光溢彩，映在江辰轮廓完美的侧脸上，明明灭灭。他依旧闭着眼，但周身散发出的那股冰冷而压抑的气息，却让前座的司机和周岩都感到一阵窒息。
不知过了多久。
江辰缓缓睁开眼。眼底深处，翻涌的墨色沉淀下来，凝成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那里面没有了之前的烦躁，只剩下一种冰冷的、如同盯上猎物的专注。
他看向窗外。创业大厦B座那个破旧的入口，在夜色和霓虹的映衬下，像一个沉默的嘲笑。
“周岩。”
“江总？” 周岩立刻挺直背脊。
“查清楚。” 江辰的声音低沉平缓，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封般的命令感，“她在星辉，到底在干什么。”
“我要知道，她的一举一动。”
周岩心中一凛，连忙应道：“是！江总！我立刻安排人24小时盯着！保证连她每天吃几顿饭都查清楚！”
江辰的目光重新投向窗外那栋破旧的大楼，仿佛要穿透那蒙尘的玻璃，看到1407室里的景象。
他的唇角，缓缓勾起一个冰冷而危险的弧度。
跑？
林晚，你以为，你能跑出我的手掌心？
我倒要看看，你在这堆垃圾里，能玩出什么花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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