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1月7日,撒哈拉的星空低垂得仿佛触手可及。林小满坐在沙漠营地的羊毛毯上,手机屏幕亮起——周女士发来的生日祝福:"三十五岁,感觉如何?"
她拍下眼前的景象回复:无边的沙丘在月光下如凝固的波浪,柏柏尔人刚端来的薄荷茶冒着热气,自己的影子在沙地上拉得很长。按下发送键时,一颗流星划过天际。
"林小姐要拍照吗?"向导举着单反相机问。林小满摇摇头,却突然改变主意:"麻烦拍我和星空。"她摘下宽檐帽,让夜风吹散常年扎马尾留下的痕迹。预览图上,她的笑容自然得让自己都惊讶。
回帐篷整理照片时,发现有条陌生号码的短信:"奶奶病危,想见你。县医院307。"发送时间是两天前。林小满盯着这行字,直到屏幕自动熄灭。帐篷外,骆驼的铃铛声忽远忽近。
清晨的航班回卡萨布兰卡,转机时她买了张回国机票。十小时后,飞机降落在省会机场。打车去县城的路上,熟悉的景色让她胃部抽搐。路过当年就读的初中,校门口的老槐树已经被砍,只剩一个丑陋的树墩。
县医院走廊散发着消毒水混杂着尿骚味的气息。307病房门半掩着,传出断续的呻吟。林小满在门口深呼吸三次,才推门而入。
病床上的人形几乎认不出来。奶奶瘦得脱了相,手臂上插着输液管,像枯枝上缠着的藤蔓。弟弟坐在床边玩手机,抬头看见她时瞪大了眼:"你真来了?"
"出去。"林小满说。
弟弟撇撇嘴,临走前却压低声音:"医药费还差两万..."
病房安静下来,只有监护仪规律的"滴滴"声。奶奶突然睁开眼,浑浊的眼珠转了转,竟然认出她来:"小...满..."
林小满站在床边,没有碰触那张病床。阳光透过脏兮兮的窗帘照在奶奶脸上,每道皱纹里都藏着岁月的污垢。
"他们...对你不好..."奶奶的呼吸像漏气的风箱,"那年...录取通知书...我藏了..."
"我知道。"
"你像...我年轻时候..."一滴混浊的泪从奶奶眼角滑落,"家里...对不起你..."
监护仪突然发出尖锐的警报。医护人员冲进来时,林小满被挤到墙角。最后一眼,她看见奶奶的手无力地垂在床边,像片枯萎的落叶。
葬礼在三天后举行。林小满穿着黑西装站在最后一排,听着司仪念着千篇一律的悼词。亲戚们不时偷瞄她,窃窃私语着"上海回来的""听说发财了"。
"姐。"弟弟拽她袖子,"爸妈想跟你商量个事..."
院子里,父亲老了很多,但眼神里的算计丝毫未变。母亲怀里抱着二胎妹妹——她都不知道有这孩子的存在。
"你弟房贷压力大..."父亲搓着手,"你现在有钱了..."
林小满看着他们身后奶奶的遗像——那是张她从未见过的照片,老人难得地笑着。她突然从包里掏出两沓钱放在供桌上:"给奶奶修坟用。"
"这点哪够..."父亲伸手要抓她胳膊。
"再多说一句,我立刻走。"林小满的声音很轻,但父亲的手僵在了半空。
出殡队伍向坟山行进时,她落在最后。经过老屋时,发现阁楼窗户破了,用塑料布胡乱堵着。十二岁那年写下的誓言,想必早已被风雨抹去。
回上海飞机上,她打开笔记本电脑,新建了一个文档:《女性教育基金计划书》。写到资助对象标准时,空姐送来橙汁。舷窗外的云海如绵延的沙丘,让她想起摩洛哥的星空。
三个月后,基金会在云南山区资助了第一批十二个女孩。林小满亲自去发放助学金,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怯生生地问:"阿姨,你小时候也这么穷吗?"
她蹲下来,平视着小女孩的眼睛:"比你还穷。但我逃出来了,你也能。"
返程时遭遇暴雨,飞机延误六小时。候机厅里,她翻看手机相册——撒哈拉的星空、冰岛的极光、巴黎的咖啡馆。最后一张是昨天收到的,第一批受助女孩的合影,她们举着新书包笑得灿烂。
2025年春天,林小满在巴黎租了间蒙马特的小公寓。房东太太夸她法语发音标准,问她来巴黎做什么。
"写书。"她回答,窗外正好能看见埃菲尔铁塔的尖顶。
《逃离与重生》的初稿完成于一个雨夜。保存文档时,电脑显示字数:125,387。她泡了杯茉莉花茶——从国内带来的唯一行李。茶香中,她想起小时候偷喝弟弟的哇哈哈,被奶奶打手心的往事。奇怪的是,记忆不再带来刺痛,反而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朦胧而遥远。
书出版那天,徐嘉怡专程飞来庆祝。在塞纳河游船上,香槟杯相碰的清脆声响中,徐嘉怡突然说:"你爸妈托人找我,说想你了。"
林小满晃着酒杯,看夕阳把河水染成金色:"我上周又资助了二十个女孩。"
埃菲尔铁塔亮灯的瞬间,游客们集体发出赞叹。林小满没有拍照,只是静静注视着那璀璨的光芒。灯光映在她眼里,像许多年前上海出租屋里,那个看着星空发誓要出人头地的女孩眼中的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