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冬日的告别

梅雅轻轻推开琴房窗户，让初夏的风带着玫瑰香气涌入房间。距离庄园音乐会只剩五天了，她的手指在琴键上方悬停，思考着约瑟夫照片配乐的最终编曲。

"应该再柔和一些..."她自言自语，尝试着降低第三小节的音调。这首为约瑟夫冬季庄园照片创作的曲子已经修改了七遍，但总觉得还缺少些什么。

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梅雅转头看见约瑟夫正站在走廊阴影处，似乎犹豫着是否要打扰她。

"约瑟夫？请进来吧。"梅雅招手示意，"正好我想请你听听这个。"

约瑟夫走进琴房，他今天穿着深灰色的马甲，银发整齐地梳在脑后，胸前依然挂着那台老相机。"我路过听到琴声..."他的声音比平时更加低沉，"希望没有打断你的创作。"

"相反，我正需要听众的意见。"梅雅的手指重新落在琴键上，"这是为你那组雪景照片写的配乐，还差最后一部分。"

琴声响起，是一段如雪花飘落般轻盈的旋律，渐渐转入冬日暖阳般的温和中段。梅雅没有看谱，全神贯注地让音乐从指尖流淌。当她弹到新修改的部分时，突然感到一阵刺痛从右手无名指传来，一个音符突兀地错了位。

"抱歉，再来一次。"梅雅皱眉甩了甩手。

约瑟夫却突然上前一步："不，就是这里...这个不和谐音...它完美地表现了积雪压断树枝的瞬间。"他的蓝眼睛闪烁着异样的光彩，"你能再弹一遍这段吗？"

梅雅惊讶地看着他，重新弹奏那段旋律。这次她故意在相同位置加入了一个精心设计的不和谐和弦。

琴声停止后，房间里只剩下窗外鸟鸣和两人的呼吸声。约瑟夫的手微微颤抖着，从怀中掏出一个老旧皮夹，取出一张泛黄的照片。

"这是我弟弟，"他的声音几乎是一种耳语，"最后一次见到他，就是在这样一个冬日。积雪压断了花园里的苹果树枝，他笑着说那是自然界的音乐。"

梅雅屏住呼吸看着照片上笑容灿烂的金发少年，终于明白约瑟夫照片中总是弥漫的那份忧伤从何而来。

"这首曲子...如果你允许，我想叫它《冬日的告别》。"梅雅轻声说。

约瑟夫小心地收起照片，眼神中的坚冰似乎融化了些许："谢谢你，梅雅。音乐确实有...治愈的力量。"

午后，梅雅抱着乐谱走向花园凉亭，打算趁着阳光正好完成编曲。远远地，她看见艾格正对着画架大发雷霆，把调色盘摔在地上，颜料溅得到处都是。

"第十二次失败了！"艾格抓着自己金色的卷发，"为什么就是捕捉不到那种光线！"

梅雅走近才发现，画布上是一幅未完成的钢琴与演奏者背影，明显是以她为原型。"需要听众还是安静？"她笑着问道。

艾格猛地转身，脸上还沾着蓝色颜料："梅雅！不，我需要的是...突破。"他烦躁地在凉亭里踱步，"庄园音乐会海报设计卡住了，传统风格太乏味，前卫风格又不符合庄园气质。"

梅雅在石凳上坐下，翻开乐谱："我正好也在为曲目发愁。艾格，你觉得德彪西的《月光》会不会太保守了？"

"保守？那简直是古董！"艾格夸张地挥舞手臂，"为什么不试试斯特拉文斯基？或者你自己创作的新曲？观众需要的是惊喜！"

"但瓦尔登伯爵夫人明确要求古典曲目..."梅雅咬着下唇。"

艾格突然蹲在她面前，颜料斑驳的脸上写满认真："听着，梅雅，艺术不是取悦权贵的工具。你的音乐之所以打动我们，正是因为其中的真实与创新。"

梅雅怔住了，艾格很少如此严肃地谈论艺术。她低头看着乐谱上密密麻麻的修改痕迹，突然意识到自己一直在试图满足所有人的期待，而非听从内心的声音。

"也许...我可以在经典曲目中加入自己的改编？"梅雅若有所思地说。

艾格的眼睛亮了起来："就是这样！就像我在传统油画中加入现代元素。艺术需要对话，过去与现在的对话。"

两人越聊越投入，夕阳西下时，艾玛端着茶盘走了过来："我就知道能找到你们在这里。从下午茶时间就没人影了。"

梅雅这才发现已经过去了几个小时，她的乐谱上写满了新点子。"谢谢你，艾玛。我们太专注了。"

艾玛放下茶盘，里面是冒着热气的花草茶和新鲜出炉的司康饼："艾米丽医生说你需要多补充水分，特别是练琴这么久。"她递给梅雅一个绣着音符的小布袋，"这是安神的薰衣草，放在枕头下能帮助睡眠。"

梅雅感动地接过："你们对我太好了。"

"胡说，"艾玛耳根发红，"你每天用音乐陪伴我们，这点小事算什么。"她匆匆转身去照料旁边的玫瑰丛，但梅雅注意到花园的布局似乎有了微妙变化——更多芳香植物被移到了琴房窗外。

夜幕降临时，梅雅在回主楼的路上遇到了刚从诊所出来的艾米丽。

"梅雅，正好。"艾米丽推了推金丝眼镜，医生特有的锐利目光扫过她的右手，"手指情况怎么样？"

梅雅下意识地把手藏到身后："好多了，真的。我按照你说的热敷，还用了你给的药膏。"

艾米丽叹了口气，从白大褂口袋掏出一个小瓶子："这是新配制的药膏，效果更强。梅雅，我不是在开玩笑，如果继续过度使用，你可能会患上永久性腱鞘炎。"

梅雅心头一紧："但音乐会..."

"正因如此才更要合理规划练习时间。"艾米丽的语气不容置疑，"从明天开始，每天练琴不超过四小时，每五十分钟必须休息。我会让艾格监督你。"

"艾格？那个工作狂？"梅雅忍不住笑了，"他才是最没资格监督别人休息的人。"

艾米丽嘴角微微上扬："正因如此，他会格外严格执行。这是医生的命令，梅雅。"

梅雅知道争辩无用，只好点头答应。回到房间后，她发现床头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小巧的熏香炉，旁边放着一小瓶精油，标签上是艾玛工整的字迹："助眠配方：薰衣草+洋甘菊"。

音乐会前第三天，庄园迎来了彩排。梅雅穿着简单的白色连衣裙坐在钢琴前，大厅里零零散散坐着几位住客。约瑟夫在最后一排调试录音设备，艾格在前排速写，艾玛和艾米丽坐在中间位置。

"先从肖邦的《夜曲》开始吧。"梅雅深吸一口气，手指落在琴键上。

音乐如月光般倾泻而出，梅雅闭上眼睛，让自己完全沉浸其中。当她弹到中段时，一种奇妙的感觉涌上心头——她能清晰地感知到每位听众的反应。艾格的身体随着节奏微微晃动，笔触变得流畅；约瑟夫放下了相机，眼神飘向远方；艾玛无意识地抓紧了裙摆；就连一贯冷静的艾米丽也松开了交叠的双臂。

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气中，大厅一片寂静。梅雅缓缓睁开眼睛，发现艾格正用一种全新的目光看着她。

"这...和你上周练习的版本完全不同。"他轻声说。

梅雅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我加入了一些即兴改编。感觉...更对了。"

"就像看惯了黑白照片突然见到彩色。"约瑟夫的声音从后排传来，"你捕捉到了肖邦笔下华沙的夜晚，而不仅仅是音符。"

艾玛小跑到钢琴旁，眼睛亮晶晶的："梅雅，那段高音部分就像夜莺在歌唱！我几乎能闻到波兰椴树的花香！"

梅雅惊讶地看着朋友们热烈的反应，突然明白了艾格所说的"真实与创新"是什么意思。当她不再试图完美复刻经典，而是注入自己的理解时，音乐才真正活了过来。

"再来一首吧，"艾米丽难得地提出请求，"不过之后必须休息半小时。医生嘱咐记得吗？"

梅雅笑着点头，手指再次悬在琴键上方："这次是一首新曲子，我称之为《庄园晨光》。"

随着第一个音符响起，欧利蒂斯庄园的故事继续在音乐中流淌。梅雅知道，无论音乐会当天发生什么，此刻的这份共鸣与理解，才是最为珍贵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