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十七分,马嘉祺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胸腔里像塞了团浸了水的棉花,闷得他喘不上气。
窗外的月光斜斜切进来,在警队宿舍的地板上投下一道冷白的光。他摸了把后颈,全是冷汗,黏在衣领上,像刚从水里捞出来。
马嘉祺“操。”
他低骂了一声,赤脚踩在地板上,冰凉的触感顺着脚底往上爬,才勉强压下那股窒息感。
第三次了。
同样的梦。
他走到窗边,拉开窗帘。楼下的街道空无一人,只有路灯昏黄的光,在路面上淌成一滩滩碎金。马嘉祺盯着自己映在玻璃上的影子——警服外套搭在椅背上,肩章的棱角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可他脑子里盘旋的,全是另一身衣服的触感。
蓝白条纹的校服,布料粗糙,袖口磨得发毛,领口蹭着下巴时有点痒。
第一次做这个梦是三天前。
他以为是连续加班熬出来的幻觉。梦里他站在一个陌生的校门口,门牌上写着“市第三中学”,身边全是穿着同款蓝白校服的学生,吵吵嚷嚷地往教学楼里涌。他像个局外人,跟着人流走,闻着空气里旧书本和粉笔灰混合的味道,听着广播里放的《运动员进行曲》,甚至能感觉到阳光晒在后颈上的温度——真实得可怕。
那天的梦很短,只到下午放学。他跟着人群走出校门,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惊呼,抬头就看见教学楼上掉下来个影子,像片被狂风撕碎的纸,“砰”地砸在楼下的花坛里。
他惊醒时,心脏狂跳得像要撞碎肋骨。
第二次是昨天。
梦境清晰了些。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份”——高二(3)班的学生,坐在教室后排靠窗的位置。他认识了几个同学的脸,甚至能叫出同桌男生的名字。一整天的流程和现实里的高中没两样:早读、上课、课间操、食堂排队……只是他始终像个旁观者,身体在跟着流程走,意识却清醒地悬浮在半空。
他注意到了那个女生。
坐在第三排靠窗的位置,总是低着头,头发很长,遮住半张脸。有人故意撞掉她的文具盒,她也只是默默蹲下去捡,手指捏着笔的时候,指节泛白。
放学前最后一节自习课,他看见那女生突然站起来,没拿书包,径直往教室外走。他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看着她一步步爬上顶楼天台。
风很大,吹得她的校服猎猎作响。他想喊住她,喉咙却像被堵住。
然后,就是和上次一样的坠落。
这次他看清了她的侧脸,很白,没什么血色,眼睛里是空的。
马嘉祺“林晚……”
他在梦里无意识地念出这个名字,醒来时发现自己在哭。
第三次,就是刚刚。
梦境已经细到能听见粉笔划过黑板的“吱呀”声,能闻到食堂里廉价盒饭的味道。他知道了她的名字——林晚,知道了她的同桌是个短头发女生,总爱用胳膊肘撞她,知道了她的课本上写满了脏话。
他甚至在下午的体育课上,看到几个女生把林晚堵在器材室后面,推推搡搡地骂着什么。他冲过去想拉开,身体却像被钉在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推倒在地,书包被扔进垃圾桶。
那天的结局,依旧是天台。
他离她很近,甚至能抓住她的衣角。可就在他伸手的瞬间,身后传来一个尖利的女声。
张琪“看她装到什么时候!”
他回头的半秒,她掉下去了。
马嘉祺“操!”
三次梦,同一个结局。
他不是个信鬼神的人,当了五年警察,只认证据和逻辑。可这连续三天的梦,真实得像亲身经历过,尤其是那个叫林晚的女生,坠落时的眼神,像根冰锥,死死扎在他脑子里。
他转身走到书桌前,打开电脑,登录警局的内部档案系统。
指尖在键盘上敲下“市第三中学 坠楼”,筛选时间范围——他高中毕业是2016年,梦里的校服款式和他高中时差不多,那应该是2015年前后。
系统缓冲的几秒,像过了一个世纪。
屏幕上跳出一条记录。
【案件编号:2015091703】
【事发地点:市第三中学教学楼】
【当事人:林晚,女,17岁,市三中学生】
【结论:高空坠落身亡,排除他杀,推测因学习压力过大导致自杀】
【备注:家属无异议,已签署谅解书】
附在档案里的照片,是张一寸照。
女生扎着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眼睛很大,却没什么神采,嘴角抿得很紧。
就是她。
马嘉祺的呼吸猛地顿住,手指放大照片,盯着她的脸。和梦里那个总低着头的女生,和那个坠落瞬间眼神空洞的女生,一模一样。
马嘉祺“学习压力过大?”
他嗤笑一声,指尖划过屏幕上的“结论”。
马嘉祺“放屁。”
他往下翻,看到了林晚的基本信息。
出生日期:1999年6月12日。
和他同岁。
2015年,他在市一中读高二,她在市三中读高二。他们呼吸着同一片空气,经历着同一个夏天,却像活在两个世界。
他继续往下翻,看到了家属信息——父亲林建国,母亲在她幼时离异,改嫁后断了联系。档案里附了段简单的笔录,林建国的声音透过文字都透着不耐烦。
林建国“她就是心思重,学习跟不上,老师找我谈了好几次……死了也好,省心。”
马嘉祺捏着鼠标的手,指节泛白。
他关掉档案系统,点开浏览器,搜索“市三中 2015年 学生坠楼”。
跳出来的只有几条本地论坛的旧帖子,标题耸人听闻:“市三中学生跳楼,据传因早恋被抓!”“听说了吗?三中那个跳楼的女生,是被校长……”点进去,内容却早已被删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几句无关痛痒的猜测。
马嘉祺“被校长……”
马嘉祺盯着那半句,心脏猛地一沉。
他想起梦里那个总是笑眯眯的校长,每次巡视经过林晚座位时,眼神都黏糊糊的,像条爬过皮肤的虫子。
他想起林晚课本上的“狐狸精”“贱货”,想起器材室后面那几个女生骂的“校长的小情人”。
三次坠落,不是意外,不是压力。
是谋杀。
用冷漠、谣言、恶意织成的,慢性谋杀。
窗外的天开始泛白,远处传来第一班公交车发动的声音。马嘉祺摸出手机,拨通了档案室同事的电话。
马嘉祺“喂,老江,帮我查个案子。”
他的声音很稳,听不出一点刚从噩梦中挣脱的颤抖。
马嘉祺“2015年9月17日,市三中,林晚。我要所有的卷宗,包括当时的笔录、现场照片、家属资料……越全越好。”
挂了电话,他走到衣柜前,换上警服。镜子里的男人,眼底有很重的红血丝,眼神却亮得惊人。
马嘉祺“林晚。”
三次循环,三次坠落。
这次,换他来。
他要回到那个梦里,回到2015年的市三中。
他要找到证据,撕开那些伪善的面具,让那些藏在阴影里的东西,见见光。
他要让她知道,哪怕过了十年,哪怕只是在梦里,也有人信她,有人想拉她一把。
他不知道这场梦还会不会继续,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改变结局。
但他知道,自己必须试试。
因为那双眼空洞的眼睛,在坠落前的最后一秒,好像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
像在求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