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嘉祺是被冻醒的。
警队宿舍的空调坏了,后半夜的风顺着窗户缝钻进来,吹得他胳膊发麻。他坐起身,摸过手机看时间——凌晨四点半,屏幕上还停留在和老江的聊天界面,最后一条是他发的。
马嘉祺“查市三中前校长赵德发的社会关系,重点查2015年和林建国的往来。”
马嘉祺老赵回了个“OK”的表情包,后面跟着句。
老江“你小子对这旧案太上心了,该不会是……”
他没回。有些事没法解释,总不能说自己困在梦里,要救一个十年前就该死去的女生。
床头柜上的档案袋敞开着,林晚的家庭信息页被他折了角。父亲林建国,职业栏写着“无业”,备注里潦草地记着“有赌博前科”;母亲苏梅,离婚后定居邻市,档案里只有一个空号的手机号。
“无业”“赌博前科”“空号”——这三个词像三根针,扎得马嘉祺眼睛发酸。他想起梦里林晚总是缩着肩膀的样子,想起她被张琪推搡时沉默的样子,突然明白了那不是怯懦,是知道“喊了也没人听”的绝望。
他重新躺下,这次没急着闭眼。黑暗里,他把林建国和赵德发的名字在心里默念了三遍,指尖在被子上划出“校长办公室”四个字。
第二次睁眼,早读课的铃声刚落。
高二(3)班的教室里,粉笔灰在阳光里飘得明显。林晚正低头抄黑板上的笔记,笔尖在纸上划过的声音很轻,张琪坐在旁边转着笔,眼神时不时往她本子上瞟,带着点没睡醒的烦躁——看来昨天的警告起了点作用,至少明面上没再找茬。
李伟“马嘉祺,昨天体育课你够猛的啊。”
李伟凑过来,压低声音。
李伟“张琪跟她哥说了,要找你麻烦呢。”
马嘉祺“她哥?”
马嘉祺笔尖一顿。
李伟“嗯,叫张强,在和平街那边混的,”
李伟咂咂嘴。
李伟“听说以前收过学生保护费,老班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和平街。马嘉祺心里咯噔一下,那是林晚家住的地方。
他抬头看向林晚,她的笔尖顿了顿,显然也听见了,只是没回头,继续抄着笔记,只是字迹比刚才乱了些。
马嘉祺“知道了。”
马嘉祺淡淡应了句,没再多问。麻烦他不怕,怕的是这些麻烦绕到林晚身上。
上午的课过得平静。张琪没再找事,只是眼神总带着敌意;林晚依旧沉默,但偶尔会抬头往他这边看一眼,眼神里带着点复杂的东西。
直到第三节课快结束时,班主任突然出现在教室门口,脸色不太好看,冲林晚扬了扬下巴。
班主任“林晚,你出来一下。”
马嘉祺的心瞬间提了起来。他看见林晚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手里的笔“啪嗒”掉在地上。
马嘉祺“怎么了?”
他没忍住,在林晚起身时低声问了句。
她没回头,声音轻得像蚊子哼。
林晚“不知道。”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教室,班主任没往办公室带,径直往楼梯口走。马嘉祺跟在后面,听见班主任在打电话,语气恭敬得反常。
班主任“赵校长,人我叫出来了……嗯,在往您办公室走……好,好。”
赵校长。赵德发。
马嘉祺的脚步顿了顿,快步跟上林晚,在她耳边压低声音。
马嘉祺“等下不管他说什么,别慌。”
林晚“我……”
她刚要开口,就被班主任打断。
班主任“马嘉祺,你回教室去,这事跟你没关系。”
马嘉祺“我是她同学,”
马嘉祺面不改色。
马嘉祺“她最近状态不好,我怕她出事。”
班主任被噎了一下,刚要瞪眼,校长办公室的门开了。赵德发站在门口,五十多岁的男人,肚子微挺,脸上挂着公式化的笑。
赵德发“是小马啊?听说你是转校生?进来坐吧,正好聊聊。”
他的眼神扫过林晚时,黏糊糊的,像在打量什么物件,看得马嘉祺胃里一阵翻腾。
办公室里一股烟味,靠窗的沙发上坐着个男人,穿着件皱巴巴的夹克,头发油腻腻的,正翘着腿抽着烟,烟灰掉了一裤子——是林建国,照片上的人。
林晚“爸?”
林晚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林建国抬了抬眼皮,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
林建国“死丫头,叫你过来磨磨蹭蹭的,耽误赵校长时间。”
赵德发“建国,别这么说孩子。”
赵德发假惺惺地打圆场,给马嘉祺递了瓶水。
赵德发“小马,坐。”
马嘉祺没接水,也没坐,就站在林晚旁边,直视着赵德发。
马嘉祺“校长找林晚有事?”
赵德发愣了下,大概没见过这么“不懂事”的学生,讪讪地收回手。
赵德发“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最近有同学反映,林晚在学校……不太合群,我找她爸爸来,想一起聊聊怎么帮她。”
马嘉祺“是有人欺负她。”
马嘉祺直接戳破。
马嘉祺“张琪她们总造谣她,还推搡她。”
赵德发“小孩子打闹而已,”
赵德发皱了皱眉。
赵德发“小马你刚来,别听风就是雨。”
马嘉祺“是不是打闹,调监控就知道了。”
马嘉祺寸步不让。
马嘉祺“我相信学校的监控是好的。”
他特意加重了“好的”两个字,赵德发的脸色明显变了变,没再接话,转头对林建国说。
赵德发“建国,你看这事……”
林建国把烟蒂摁在烟灰缸里,猛地站起来,指着林晚的鼻子就骂。
林建国“我早就说过,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没用!你看看你在学校干的好事!勾引校长?啊?我林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林晚“我没有!”
林晚急得眼泪都出来了。
林晚“爸,你别听他们胡说!”
林建国“胡说?”
林建国扬手就要打。
林建国“赵校长都跟我说了,你天天往他办公室跑,不是勾引是什么?我看你就是欠揍!”
马嘉祺眼疾手快地拦住他的胳膊,力道之大让林建国“哎哟”一声。
马嘉祺“叔叔,话不能乱说。”
林建国“你他妈谁啊?”
林建国挣了两下没挣开,火更大了。
林建国“我教育我女儿,关你屁事!”
马嘉祺“她是你女儿,不是你撒气的工具。”
马嘉祺的声音冷下来。
马嘉祺“而且你凭什么认定是她的错?就因为赵校长跟你说了什么?”
他故意把“赵校长”三个字说得很重,林建国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嘴里却依旧不干不净。
林建国“我不管!反正她让我丢人了!赵校长,这学我们不上了,退学!”
赵德发“退学?”
赵德发皱起眉。
赵德发“建国,话不能这么说,林晚是个好苗子……”
林建国“好苗子?”
林建国嗤笑一声,语气突然变得谄媚。
林建国“赵校长,您就别替她说话了。这死丫头不识抬举,您放心,我回去好好‘管教’她,保证……”
马嘉祺“保证什么?”
马嘉祺打断他,心里的火气直往上冲。
马嘉祺“保证让她乖乖听话?还是保证拿她换你欠的赌债?”
林建国“你他妈胡说八道什么!”
林建国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像是被戳中了痛处,挣扎得更厉害了。
赵德发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赵德发“马嘉祺!你给我出去!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马嘉祺“我出去可以,”
马嘉祺没动,盯着赵德发的眼睛。
马嘉祺“但林晚必须留下上学,你们谁也别想逼她。”
办公室里的空气僵住了。林晚站在旁边,眼泪掉得更凶了,却不是害怕,是震惊——她从没见过有人敢这么跟校长说话,更没人敢为了她,跟自己那个像瘟神一样的父亲对峙。
林建国“反了你了!”
林建国突然挣脱马嘉祺的手,抄起桌上的烟灰缸就往他头上砸。
林晚“小心!”
林晚尖叫着扑过来,想推开马嘉祺。
马嘉祺反应更快,一把将林晚拉到身后,自己侧身躲开。烟灰缸“啪”地砸在墙上,碎成了几片。
马嘉祺“够了!”
马嘉祺吼了一声,声音在办公室里回荡。
马嘉祺“林建国,你再动手试试?这里是学校,有监控,你想因为故意伤害被抓进去?”
林建国被他吼懵了,举着的手僵在半空。
赵德发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指着门口。
赵德发“都给我出去!今天这事没完!”
林建国狠狠瞪了马嘉祺一眼,骂骂咧咧地走了,经过林晚身边时,故意撞了她一下,低声骂了句“贱货”。
林晚踉跄了一下,没哭,只是咬着唇,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赵德发“你也走!”
赵德发指着马嘉祺,气得手都抖了。
马嘉祺没理他,对林晚说。
马嘉祺“走吧,回教室。”
两人刚走到门口,就听见赵德发在后面打电话,声音压得很低,却能听清几个字。
赵德发“……让张强那小子……给那个转校生点颜色看看……”
马嘉祺的脚步顿了顿,眼里闪过一丝冷意。
走廊里,林晚突然停下脚步,低着头说。
林晚“谢谢你。”
马嘉祺“不用。”
马嘉祺看着她泛红的眼眶。
马嘉祺“但你得答应我,别做傻事。”
林晚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转身往教室走。她的背影比刚才挺直了些,却依旧单薄得让人心疼。
马嘉祺没回教室,他靠在走廊的栏杆上,掏出手机给李伟发了条消息。
马嘉祺“帮我盯紧林晚,别让她一个人去天台或者偏僻的地方。”
发完消息,他往楼梯口走——他得去会会那个张强。有些麻烦躲不掉,不如主动找上门。
找到张强时,他正在学校后门的巷子里抽烟,身边跟着两个流里流气的男生。看见马嘉祺,他挑了挑眉。
张强“你就是那个多管闲事的转校生?”
马嘉祺“我是马嘉祺。”
马嘉祺站定。
马嘉祺“离林晚远点,也别找我麻烦,不然……”
张强“不然怎么样?”
张强嗤笑一声,吐了个烟圈。
张强“小子,你知道我是谁吗?”
马嘉祺“知道。”
马嘉祺的语气很平静。
马嘉祺“张强,2014年因为聚众斗殴被拘留过十五天,2015年三月涉嫌敲诈勒索,虽然没立案,但卷宗在派出所留了底。哦对了,你爸是张建军吧?在市税务局上班,对吧?”
张强脸上的笑僵住了,眼里闪过一丝慌乱。
张强“你……你调查我?”
马嘉祺“我是警察的儿子,”
马嘉祺半真半假地说。
马嘉祺“想查个人不难。你要是不想你爸因为你丢了工作,就安分点。”
这话半是唬人半是警告——他确实让老赵查了张强的底,没想到这小子前科不少,还偏偏有个在体制内工作的爹。
张强显然被唬住了,犹豫了半天,狠狠瞪了马嘉祺一眼。
张强“算你狠!”
说完,带着人灰溜溜地走了。
马嘉祺松了口气,转身往教室走。解决了张强,至少暂时不用担心林晚被报复了。
回到教室时,下午第一节课已经开始了。林晚坐在座位上,课本摊开着,却一个字也没看,眼神直勾勾地盯着窗外。
马嘉祺坐下时,她突然转头问。
林晚“你刚才说……你是警察的儿子?”
马嘉祺“嗯。”
马嘉祺含糊地应了一声。
马嘉祺“所以别担心,没人敢欺负你。”
林晚的眼眶又红了,低下头,声音很轻。
林晚“可我爸……他不会放过我的。”
马嘉祺“他不敢,”
马嘉祺看着她。
马嘉祺“只要你不跟他走,他不能把你怎么样。而且……”
他顿了顿。
马嘉祺“你可以去告他,家庭暴力是犯法的。”
林晚苦笑了一下。
林晚“告他?谁会信我?再说了,告赢了又怎么样?我妈不管我,我没地方去。”
马嘉祺的心沉了下去。他终于明白,张琪的霸凌、赵德发的觊觎,都只是冰山一角。真正压垮林晚的,是这无处可逃的绝望——家庭是泥潭,学校是囚笼,她连个能躲的地方都没有。
接下来的几节课,林晚没再说话,只是不停地走神。马嘉祺看得出来,她在想事情,眉头皱得很紧。
放学铃声响起时,马嘉祺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他盯着林晚,看她慢慢收拾书包,看她站起身,看她……没有往校门口走,而是往楼梯间走。
这次不是一楼,是顶楼的方向。
马嘉祺“林晚!”
马嘉祺追上去。
马嘉祺“你去哪?”
林晚没回头,声音轻飘飘的。
林晚“我去吹吹风。”
马嘉祺“别去天台!”
马嘉祺快步追上她,抓住她的手腕。
马嘉祺“有什么事我们可以想办法,别……”
林晚“想什么办法?”
林晚猛地回头,眼泪掉了下来。
林晚“你告诉我,能有什么办法?我爸会天天来闹,赵校长不会放过我,张琪她们还会继续欺负我……我活着就是个麻烦,不是吗?”
马嘉祺“你不是麻烦!”
马嘉祺的声音也急了。
马嘉祺“你只是……”
林晚“只是什么?”
林晚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
林晚“只是没人要,没人疼,活该被欺负的累赘?”
她甩开他的手,转身往顶楼跑。
马嘉祺“林晚!”
马嘉祺疯了一样追上去。
天台上的风很大,吹得人睁不开眼。林晚站在栏杆边,背对着他,校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马嘉祺“别跳!”
马嘉祺冲过去,想抓住她。
林晚“别过来!”
林晚吼了一声,声音里带着哭腔。
林晚“再过来我就跳下去!”
马嘉祺停住脚步,心脏跳得快要炸开。
马嘉祺“好,我不过去,你别冲动。我们可以好好说,我帮你想办法,真的!”
林晚“办法?”
林晚转过身,脸上全是泪。
林晚“你能让我爸不赌吗?你能让赵德发不找我麻烦吗?你能让所有人都忘了那些谣言吗?你不能!”
马嘉祺“我能!”
马嘉祺吼回去。
马嘉祺“我能证明你的清白!我能让那些欺负你的人付出代价!我能……”
林晚“太晚了。”
林晚摇了摇头,眼神里是彻底的绝望。
林晚“马嘉祺,谢谢你,真的。但我累了,不想再撑了。”
她往后退了一步,半个身子探出栏杆。
马嘉祺“别!”
马嘉祺扑过去,手指却只抓到一片衣角。
风呼啸着穿过天台,带走了林晚最后一句话,很轻,却像针一样扎进马嘉祺的耳朵里。
林晚“下辈子……别再遇见我这样的人了……”
失重感再次袭来时,马嘉祺看见林晚掉下去的瞬间,脸上带着一种解脱的笑。
他趴在栏杆上,喉咙里发出像野兽一样的呜咽。
原来有些绝望,不是靠几句“我帮你”就能驱散的。原来她要的从来不是反抗,是彻底的逃离。
再次睁眼,警队宿舍的天已经亮了。马嘉祺坐起身,摸了摸脸,全是泪。
他翻开手机备忘录,在“赵德发”后面加了一行字:
“查赵德发和林建国的金钱往来,查林晚母亲的现住址。”
他不能再只盯着眼前的危机了。要救林晚,必须把她从那个泥潭里彻底拉出来——不仅要解决学校的麻烦,还要给她找个能落脚的地方。
下一次循环,他要找到林晚的母亲,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要试试。
他看着床头柜上林晚的照片,低声说。
马嘉祺“再等等,再给我一次机会。”
这次,他要给她一个能活下去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