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别苑的马车走得极稳,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音被厚厚的毡垫滤得发轻。沈微婉坐在车里,指尖反复摩挲着那支羊脂玉簪,簪头的玉簪花纹被体温焐得温热,倒像是有了几分活气。春桃捧着个锦盒坐在对面,里面是从司计司带来的解毒药,还有那本记着苏州玉石的旧账册——沈微婉特意让她藏在夹层里,外面裹了层绣帕,看着倒像寻常的梳妆盒。
宫女.春桃“姐姐,你看那边。”
春桃忽然掀开车帘一角,声音里带着点紧张。
宫女.春桃“别苑门口的侍卫,比上次多了两倍。”
沈微婉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果然见别苑朱漆大门外站着两队禁军,腰间的长刀在日头下闪着冷光。她心里了然,三皇子既敢约她来,自然做足了防备,说不定还藏着让她“意外身故”的后手。
马车刚停稳,就见小禄子迎上来,脸上的笑比在碎玉轩时更殷勤了些。
太监.小禄子“婕妤娘娘可算来了,殿下在湖心亭等着呢,特意备了新采的莲蓬。”
他的目光在春桃手里的锦盒上打了个转。
太监.小禄子“这是……”
婕妤.沈微婉“不过是些胭脂水粉,怕湖边风大,补妆用的。”
沈微婉淡淡道,率先迈步往里走。别苑的景致比宫里更野趣些,路边的波斯菊开得正盛,却在靠近湖心亭的地方突然断了茬,像是被人刻意踩过——分明是在暗示此地不宜久留。
湖心亭建在一片荷塘中央,只有座窄桥相通。萧景曜背对着桥站在亭边,手里正把玩着枚玉佩,听见脚步声才转过身,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意。
三皇子.萧景矅“沈婕妤来得正好,这莲蓬刚摘的,尝尝?”
沈微婉走到亭中坐下,目光先扫过石桌上的茶具——一壶碧螺春,两只白瓷杯,杯沿干净得没有半点指纹,显然是刚摆上的。她没碰茶杯,只拿起颗莲蓬,慢悠悠地剥着。
婕妤.沈微婉“殿下约臣女来,怕是不只为了尝莲蓬吧?”
萧景曜的笑僵了僵,随即又舒展开。
三皇子.萧景矅“沈婕妤果然爽快。实不相瞒,本王今日约你,是想告诉你苏玉匠的事。”
他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极低。
三皇子.萧景矅“那苏玉匠手里的先太子印章,其实藏着废后娘娘的秘密——当年先太子被废,正是因为发现废后与外臣私通,才被她下毒灭口。”
这话编得漏洞百出,沈微婉却故意露出几分惊讶,手里的莲子“啪”地掉在桌上。
婕妤.沈微婉“殿下说的是真的?废后娘娘……竟会如此?”
三皇子.萧景矅“本王怎会骗你。”
萧景曜从袖中掏出张纸,递到她面前。
三皇子.萧景矅“这是苏玉匠画的印章拓片,你看这印底,刻的其实是废后与那外臣的暗号。”
沈微婉接过拓片,指尖刚触到纸面,就闻到股极淡的药味——是甘松的气息,和三皇子给新帝的茶里的异香如出一辙。她不动声色地把拓片捏在手里,目光却越过萧景曜的肩,望向亭外的荷塘。
婕妤.沈微婉“苏玉匠既握着这等秘密,为何不直接交给陛下?”
三皇子.萧景矅“他怕皇后娘娘报复。你想啊,废后是皇后的表姑母,皇后怎会容他把这事捅出来?所以他才托本王传话,说只要你能帮他离京,他就把印章交给你。”
萧景曜说得越发笃定。
沈微婉剥莲子的手顿了顿,忽然笑了。
婕妤.沈微婉“殿下怕是忘了,臣女只是个婕妤,哪有本事送一个玉匠出京?倒是殿下掌管别苑时,常往苏州运东西,说不定比臣女更方便些。就像去年三月,那十箱玉石。”
萧景曜脸上的笑瞬间淡了,指尖猛地攥紧了玉佩。
三皇子.萧景矅“沈婕妤查得倒是仔细。”
婕妤.沈微婉“不敢当。”
沈微婉把剥好的莲子推到他面前
婕妤.沈微婉“只是司计司的账册记着呢,十箱玉石重二十斤,比寻常的多了五斤——臣女倒好奇,这多出来的分量,是夹层里藏了什么?”
就在这时,桥那头忽然传来脚步声,是个穿灰衣的老太监,手里捧着个药罐,走得急了些,罐底的黑渍蹭在青石板上,留下串深色的印子。沈微婉的目光在药罐上停了停——那罐子的形状,竟和在西三所看到的一模一样,连罐口的裂纹都分毫不差。
太监.尚新“殿下,该喝药了。”
老太监低着头,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萧景曜的脸色沉了沉,接过药罐时故意撞了老太监一下,药汁溅出来些,落在他的靴面上。
三皇子.萧景矅“没用的东西!”
他厉声呵斥,眼角的余光却在观察沈微婉的神色。
沈微婉装作没看见,只拿起那拓片对着日光看。
婕妤.沈微婉“这拓片的纸,倒是稀罕。臣女前几日在李司计那里见过类似的,说是去年从苏州运来的贡纸,专门用来抄录漕运账册的。”
她顿了顿,指尖点在拓片角落一个极淡的墨点上。
婕妤.沈微婉“这墨渍的颜色,和账册上记‘苏州白银一万两’的笔迹,倒是很像。”
萧景曜握着药罐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沈微婉知道,他这是被说中了要害——那一万两白银根本不是买印章,而是给苏玉匠的封口费,用来掩盖玉石夹层里的秘密。
三皇子.萧景矅“看来沈婕妤不只对先太子的旧物感兴趣。连本王的漕运账册都查了?”
婕妤.沈微婉“臣女不敢。”
沈微婉站起身,目光忽然投向荷塘对岸的一片竹林。
婕妤.沈微婉“只是方才进来时,见那边的药材晒得正好,倒像是……忘忧香的原料?”
这话一出,萧景曜的脸色彻底变了。沈微婉看得真切,他下意识地往竹林方向瞥了一眼,那里的竹影里分明藏着个人,衣摆被风掀起一角,是禁军的灰绿色——果然在监视。
婕妤.沈微婉“殿下去年掌管别苑时,曾让人种过不少甘遂吧?”
沈微婉步步紧逼,声音却依旧平静。
婕妤.沈微婉“司计司的旧账里记着,‘西域甘遂五十斤,用于驱虫’,可这东西毒性烈,哪能用来驱虫?倒像是……用来给人下毒的。”
萧景曜猛地一拍石桌,茶杯里的水溅出来。
三皇子.萧景矅“沈微婉!你敢查本王?!”
婕妤.沈微婉“臣女不敢查殿下,只敢查真相。”
婕妤.沈微婉“比如西三所的周太妃为何会中甘遂毒,比如先太子被废前查的漕运账册为何突然失踪,再比如……去年三月从苏州运到别苑的玉石夹层里,是不是藏着三皇子私藏粮草的记录?”
最后一句话像把钝刀,狠狠割开了萧景曜的伪装。他猛地拔出腰间的匕首,寒光直逼沈微婉面门。
三皇子.萧景矅“看来你知道的太多了。”
沈微婉没躲,反而从袖中掏出样东西,轻轻放在石桌上——是片干枯的甘遂叶,叶缘的锯齿在日光下泛着白。
三皇子.萧景矅“殿下还记得这个吗?西三所的药渣里捡的,和别苑种的一模一样。陛下其实早就知道你在茶里加了东西,也知道你私藏粮草——他让我查,不过是想看看,你究竟能蠢到什么地步。”
萧景曜的匕首僵在半空,脸上血色尽褪。就在这时,桥那头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云嫔带着两队禁军跑过来,手里举着面杏黄色的旗。
云嫔.江瑾瑄“陛下有旨!三皇子萧景曜私藏粮草,意图不轨,即刻拿下!”
萧景曜转头看向云嫔,又看向沈微婉,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点疯癫。
三皇子.萧景矅“好,好得很!你们合起伙来算计我!”
他的目光落在沈微婉鬓边的羊脂玉簪上。
三皇子.萧景矅“这玉簪……其实是先太子给废后的定情物,苏玉匠雕的,本想让你以为废后与先太子有私,没想到……”
婕妤.沈微婉“没想到臣女只信账册,不信谣言。”
沈微婉打断他,看着禁军将他按倒在地。
婕妤.沈微婉“殿下可知,你那十箱玉石的夹层里,除了粮草记录,还有苏玉匠刻的另一枚印章?上面刻着‘江南漕运,尽入景曜私库’——陛下已经拿到了。”
萧景曜被堵住嘴时,还在拼命挣扎,目光死死盯着沈微婉,像要在她身上剜出个洞来。沈微婉却没再看他,只走到石桌前,拿起那罐没喝完的药——药渣沉在罐底,隐约能看见几片甘遂叶,和西三所的药渣一模一样。
宫女.春桃“姐姐,你看这个。”
春桃从桥边跑过来,手里拿着块被踩扁的波斯菊,花瓣里裹着张纸条。
宫女.春桃“刚才在路边捡的,像是云嫔娘娘留的。”
纸条上是云嫔的字迹:“李司计查到,去年三月运玉石时,华贵妃的哥哥梁大人曾进过别苑,逗留了三个时辰。”
沈微婉把纸条捏在手里,忽然明白了——三皇子私藏粮草,华贵妃家族不仅知情,还帮着遮掩。难怪华贵妃拼死也要护着他,原来他们本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离开别苑时,日头已过了正午。沈微婉坐在马车上,看着窗外倒退的波斯菊,忽然觉得手里的羊脂玉簪沉了许多。这趟别苑之行,她不仅找到了三皇子的破绽,更摸到了华贵妃与前朝勾结的线索,只是这线索的尽头,怕是比她想的更黑暗。
春桃忽然指着远处的宫墙。
宫女.春桃“姐姐你看,那是皇后娘娘的令旗!”
沈微婉抬头望去,只见宫墙上飘着的杏黄旗在风里猎猎作响,像在无声地告诉她:路还长,得继续走。她低头看着那支羊脂玉簪,忽然将它放进锦盒里——假线索已经没用了,接下来该循着真破绽,一步步揭开那些藏在朱墙深处的旧事了。
马车驶进皇宫时,沈微婉听见御花园方向传来钟鸣——是新帝召集朝臣的钟声。她知道,三皇子倒了,华贵妃的好日子,也该到头了。而她,离父亲被贬的真相,离废后病逝的秘密,又近了一步。只是这真相背后,不知还藏着多少鲜血与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