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已经连续下了七日。
姜无缺靠在松风客栈二楼的窗边,青色长衫的袖口被雨水打湿,晕开一片深色的水痕。她苍白的指尖轻轻敲击着《洗冤集录》的封面,目光却落在街道尽头。戌时三刻,一个披着蓑衣的身影匆匆拐进客栈后院。
"客官,您的药煎好了。"小二敲门进来,将冒着热气的药碗放在桌上。
姜无缺点头致谢,却在接过药碗时微微蹙眉——药味比平日淡了几分。她不动声色地将银针探入药汤,针尖立刻泛起诡异的蓝色。
"今日是谁煎的药?"她轻声问道,声音虚弱得仿佛随时会断。
"是...是新来的厨娘。"小二眼神闪烁,"原来的李婶告假回家了。"
姜无缺将药碗放在一旁,从袖中取出一个瓷瓶,倒出两粒褐色药丸吞下。窗外忽然电闪雷鸣,一道闪电照亮了她腰间若隐若现的银色剑柄。
与此同时,客栈大堂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周扒皮!你昧着良心做假账,就不怕遭报应吗?"一个粗犷的男声吼道。
"赵大厨,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另一个尖细的声音冷笑道,"有本事去官府告我啊!"
姜无缺缓步走到走廊,看见天井里一个锦衣男子正与膀大腰圆的厨子对峙。账房先生周显祖瘦得像竹竿,一双三角眼里闪着精明的光;而赵大厨满脸通红,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都住手!"掌柜杜三娘匆匆赶来,这位四十出头的妇人一出现,两人立刻收敛了几分。
姜无缺的目光却落在二楼转角处——一个瘦小的身影正躲在阴影里,是客栈的小二阿福。这个平时唯唯诺诺的年轻人,此刻眼中却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子时将至,姜无缺正在灯下研读一本西域药典。突然,一阵奇怪的响动从屋顶传来——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拖过瓦片。
她吹灭油灯,悄无声息地来到窗前。借着偶尔的闪电,她看见一个黑影正从隔壁屋顶向客栈移动,动作轻盈得像只猫。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砰"的一声巨响,紧接着是碗碟破碎的声音和女人的尖叫。
姜无缺不慌不忙地取出一枚银针别在衣领,又将腰间软剑调整到最容易抽出的位置,这才推门而出。走廊里已经乱作一团,客人们纷纷探头张望。
天井里,周账房面朝下趴在饭桌上,后心插着一把普通的裁纸刀。鲜血顺着桌沿滴落,在青石地板上汇成一小滩。奇怪的是,他的右手边打翻的茶盏周围没有水渍——茶似乎早就喝光了。
"都别动!六扇门办案!"
一个清冷的女声穿透雨幕。玄色身影从大门外掠入,戚淮泯的泣血剑虽未出鞘,但浑身散发的气势已经让众人自动让开一条路。
姜无缺缓步下楼,注意到几个细节:死者衣领处有一点白色粉末;桌布一角被什么东西勾出了三角形褶皱;二楼栏杆上新添了一道细小的刮痕;还有...茶壶嘴的方向偏了。
"这位姑娘,请止步。"戚淮泯拦在姜无缺面前,锐利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她,"命案现场,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姜无缺轻咳两声,虚弱地扶住楼梯扶手:"大人恕罪,小女子只是..."话未说完,她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一块染血的手帕捂在唇边。
戚淮泯下意识伸手扶住她,触手却是一片冰凉——这女子的手腕冷得像块冰,脉搏微弱得几乎摸不到。
"姑娘有恙在身,还是回房休息为好。"戚淮泯语气缓和了些,却依然警惕。她注意到这个病弱女子虽然看似站立不稳,但每一步都精准地避开了地上的血迹。
寅时初刻,县衙的仵作终于赶到。
戚淮泯站在一旁,看着仵作验尸。周账房的尸体被翻过来,露出一张扭曲的脸——眼睛瞪得极大,嘴角却诡异地向上翘着,像是在笑。
"怪事..."仵作擦着汗,"致命伤确实是后心的刀伤,但伤口周围肌肉没有收缩痕迹,像是死后才插入的。而且..."他掰开死者的嘴,"舌根发黑,应该是中了毒。"
戚淮泯皱眉:"死亡时间?"
"不超过一个时辰。"
姜无缺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捧着客栈新沏的热茶,看似虚弱地闭目养神,实则听着每一句对话。她的手指在茶杯边缘轻轻摩挲——茶温偏高,说明泡茶用的水是刚烧开的。
"所有人都说说案发时在哪,做什么。"戚淮泯开始盘问。
掌柜杜三娘先说:"我在厨房清点明天的食材,赵大厨可以作证。"
赵大厨点头:"没错,我们一直在厨房,直到听见尖叫声。"
小二阿福怯生生地说:"我在楼上收拾客房,有...有几位客人可以证明。"
戚淮泯逐一核实,发现确实都有不在场证明。她烦躁地踱步,靴子踩在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大人..."姜无缺突然轻声唤道,"可否借一步说话?"
戚淮泯犹豫片刻,跟着她来到二楼转角处。姜无缺指着栏杆上一处几乎不可见的刮痕:"大人请看这个。"她又从袖中取出一根极细的透明丝线,"还有这个。"
"钓鱼线?"戚淮泯眯起眼睛。
姜无缺咳嗽着解释:"凶手用冰块固定裁纸刀,绑上钓鱼线从二楼垂下。等冰块融化,刀就自然落下..."她指向大堂桌上的茶壶,"茶里有曼陀罗粉,能让人心跳停止却不留明显痕迹。凶手先下药,再布置机关,制造不在场证明。"
戚淮泯脑中灵光一闪:"所以死亡时间与刀落下时间有差距!"她立刻命人搜查二楼,果然在拐角处的房梁上发现了残留的冰水痕迹。
天色微明时,戚淮泯带人搜查了所有伙计的房间。
在厨娘房里找到了半卷钓鱼线;在小二房中发现了曼陀罗粉末;而在掌柜杜三娘的梳妆台暗格里,找到了一块特制的木制模具——正好能固定一把裁纸刀。
"杜掌柜,解释一下?"戚淮泯冷声问道。
杜三娘脸色煞白:"这...这不是我的..."
"那这个呢?"戚淮泯从她袖中抖出一块沾着白色粉末的手帕。
就在这时,姜无缺突然走到小二阿福面前,轻轻拉起他的右手衣袖——手腕内侧有一道新鲜的勒痕。
"钓鱼线很细,"姜无缺轻声道,"用力拉扯时会割伤皮肤。"
阿福突然崩溃地跪倒在地:"他...他逼死我弟弟...我只是想吓唬他..."泪水砸在地板上,"弟弟才十六岁,就因为不肯做假账..."
原来周账房长期做假账中饱私囊,上月事发后逼迫阿福的弟弟顶罪。少年在狱中不堪受辱,上吊自尽。
"曼陀罗剂量出了问题,"姜无缺看向杜三娘,"是吗?"
杜三娘浑身发抖:"我...我只是想帮阿福...没想到..."
原来杜三娘是阿福的姑母,本想帮忙教训周账房,却在配药时出了差错。而那个木制模具,是她丈夫生前做木匠时留下的。
雨停了,晨光洒在湿漉漉的街道上。
戚淮泯站在客栈门口,看着衙役将杜三娘和阿福押上囚车。她揉了揉太阳穴,这案子破得又快又离奇——若不是那个病弱女子...
她转身寻找,看见姜无缺撑着一把青纸伞,正向城外方向走去。那个看似弱不禁风的背影,腰间的青衣下隐约可见银色剑柄的轮廓。
"姑娘留步!"戚淮泯快步追上,"六扇门最近缺个顾问..."
姜无缺回头,伞沿下的嘴角微微扬起:"大人不怕小女子误事?"
"能看穿这种杀人手法的,"戚淮泯直视她的眼睛,"全天下不超过五个。你到底是谁?"
伞面微微倾斜,露出姜无缺苍白的脸和异常明亮的眼睛:"一个等死的病人罢了。"她转身欲走,又似想起什么,"对了...城南绸缎庄...最近进了批特别的白绫..."
戚淮泯愣在原地,突然想起今早刚收到的密报——城南最大的绸缎庄老板今早被人发现死在了自家仓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