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淮泯踏入城南锦云绸缎庄时,晨露还未散去。
三具尸体整齐地排列在仓库中央,每具都被三十丈白绫层层缠绕,像三个巨大的蚕茧。最诡异的是,尸体全部保持着跪拜姿势,双手合十,仿佛在虔诚祈祷。
"死亡时间约在昨夜子时到丑时之间。"仵作擦着汗汇报道,"奇怪的是,这些白绫都是从外向内缠绕,但仓库门窗都从内部反锁..."
戚淮泯蹲下身,指尖轻触白绫。布料入手冰凉,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药香。她突然想起昨日那个病弱女子的话——"城南绸缎庄...最近进了批特别的白绫..."
"大人!"一个衙役匆匆跑来,"掌柜的账本上记载,这批白绫是十天前从西域..."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咳嗽声。戚淮泯猛地回头,看见姜无缺正倚在门框上,青色长衫被晨风吹得微微飘动。她比昨日看起来更加憔悴,唇边还带着未擦净的血迹。
"姑娘倒是来得及时。"戚淮泯眯起眼睛。
姜无缺虚弱地笑了笑:"恰巧路过...听说出了命案..."她话未说完,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一块染血的手帕捂在唇边。
戚淮泯下意识上前扶住她,触手却是一片刺骨的冰凉。这女子的体温低得不似活人,偏偏脉搏又急促紊乱。
"死者是绸缎庄老板林满堂和他的两个伙计。"戚淮泯鬼使神差地开始介绍案情,"被发现时就这样..."她指了指那三个白绫裹成的茧。
姜无缺的目光扫过仓库,在某个角落微微停顿:"有意思...这三个人,是被活活缠死的。"
"什么?"戚淮泯愕然。
"看他们的指甲。"姜无缺轻声道,"白绫内侧有抓痕和血迹...他们在缠绕过程中还活着..."
戚淮泯倒吸一口凉气。她拔出泣血剑,小心地划开一具尸体胸前的白绫。果然,内侧布满了抓痕和暗红色的血迹。
"但怎么可能..."戚淮泯环顾四周,"仓库从内部反锁,白绫又是从外向内缠绕..."
姜无缺没有回答。她缓步走向仓库角落,在一堆布料前蹲下,从袖中取出一枚银针,轻轻插进地面缝隙。
"大人来看。"她声音很轻,却让戚淮泯不由自主地走过去。
银针尖端变成了诡异的蓝色。
午时的阳光透过高窗照进仓库,尘埃在光柱中飞舞。
姜无缺的银针检测结果显示,仓库角落的地板缝隙里残留着某种西域迷药。戚淮泯立即派人封锁了整个绸缎庄,逐一盘问所有绣娘和伙计。
"林掌柜最近得罪过什么人吗?"戚淮泯询问绸缎庄的老账房。
账房擦了擦汗:"掌柜的为人谨慎...啊,不过上月他拒了一个西域商队的订单,那商队头领似乎很不高兴..."
姜无缺在一旁轻轻咳嗽:"可是...来自楼兰的商队?带着...雪蚕丝?"
账房惊讶地抬头:"姑娘怎么知道?"
戚淮泯也转头看向姜无缺,后者却只是虚弱地笑了笑:"猜的...那批白绫...有雪蚕丝特有的光泽..."
调查持续到申时,一个关键线索浮出水面:三天前,绸缎庄新来了一个临时绣娘,自称姓月,擅长西域绣法。命案发生后,此人就失踪了。
"找到她的住处!"戚淮泯命令道。
衙役们很快回报:月绣娘租住在城西一间小院里,但早已人去楼空。戚淮泯亲自带人搜查,在床板下发现了一本小册子,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林满堂的日常行踪。
"这是..."戚淮泯翻到最后一页,上面画着三个小人被白绫缠绕的图案,旁边写着一行西域文字。
跟进来的姜无缺看了一眼:"'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她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这是...楼兰复仇的谚语..."
戚淮泯正要追问,一个衙役匆匆跑来:"大人!我们在后院井里发现了这个!"
那是一个奇怪的木制装置,由六个可活动的圆环组成,每个圆环上都缠着白绫。戚淮泯试着转动圆环,白绫便自动缠绕起来。
"原来如此..."姜无缺轻声道,"凶手先用迷药将三人迷晕,摆成跪姿,再用这个装置自动缠绕白绫...最后从窗户离开,反锁房门..."
戚淮泯皱眉:"但仓库窗户都有铁栅..."
"西墙那个气窗呢?"姜无缺提醒道。
众人赶到西墙,果然发现一个一尺见方的气窗,栅栏被人为锯断了两根。窗台上还残留着些许白色粉末。
"凶手身材一定很瘦小..."戚淮泯喃喃道。
姜无缺突然身子一晃,扶住了墙壁。戚淮泯这才注意到她的脸色白得吓人,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
"你需要休息。"戚淮泯不由分说地扶住她。
姜无缺微微摇头:"不妨事...只是..."她话未说完,突然从袖中滑出一块玉佩,上面刻着一个月牙形标记。
戚淮泯眼疾手快地接住玉佩,却在看到那个标记时浑身一震——这分明是十年前被灭门的西域月氏一族的图腾!
入夜后,戚淮泯在六扇门档案室翻阅尘封的卷宗。
《西域月氏灭门案》的卷宗记载:十年前,一队中原商人血洗了西域月氏部落,抢夺了其独有的雪蚕丝织造技术。案发后,商队首领被通缉,却始终下落不明。
"林满堂..."戚淮泯盯着卷宗上的一个名字,"当年商队的账房先生..."
她猛地合上卷宗,脑海中浮现姜无缺看到玉佩时的表情。那个病弱女子与月氏一族有什么关系?为何对西域毒物如此了解?腰间那把软剑又是什么来历?
次日清晨,戚淮泯带着疑问再次来到锦云绸缎庄。令她意外的是,姜无缺已经在那里了,正蹲在仓库角落研究什么。
"你来得真早。"戚淮泯不动声色地说。
姜无缺抬头,晨光中她的脸色近乎透明:"大人...我发现了这个..."她指向墙角一块松动的地砖。
掀开地砖,下面藏着一本账册。翻开泛黄的纸页,里面详细记录了十年前那支商队的行程和...分赃清单。
"果然如此..."戚淮泯握紧拳头,"林满堂参与过月氏灭门案。"
姜无缺突然咳嗽起来,这次比以往都要剧烈。鲜血从她指缝间渗出,滴在账册上,晕开一朵朵暗红的花。
"你..."戚淮泯刚要说什么,却见姜无缺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几粒药丸吞下。药丸散发出的气味让戚淮泯眉头紧皱——那是西域特产的"九转还魂丹",据说能解百毒,但也会加重寒症。
"姑娘与月氏一族有何渊源?"戚淮泯单刀直入。
姜无缺沉默片刻,轻声道:"五年前...我在西域中过一种叫'九幽寒'的毒...是月氏最后的传人救了我..."
戚淮泯敏锐地注意到她说"救了我"时,右手不自觉地按在了腰间软剑的位置。
调查继续进行。午后,一个关键证人出现了——绸缎庄的老门房颤巍巍地指认,月绣娘手腕内侧有一个月牙形胎记。
"月氏族人都有这样的标记..."老人说,"当年灭门后,都说没有活口了..."
戚淮泯立即命人全城搜寻手腕有月牙胎记的女子。同时,她暗中派人跟踪姜无缺——这个病弱女子知道得太多了。
跟踪的人很快回报:姜无缺去了城郊一处荒废的祠堂,在里面停留了约一个时辰才出来。更奇怪的是,她出来后,原本苍白的脸色竟然好了许多。
第三日,戚淮泯决定亲自探查那座祠堂。
祠堂位于城西山脚下,已经荒废多年。推开斑驳的木门,里面灰尘满布,却有一处异常干净——供桌前的蒲团上明显有人常跪的痕迹。
戚淮泯仔细搜查供桌,在暗格里发现了一个牌位,上面用西域文字刻着"月氏第三百七十六代族长月无殇之灵位"。牌位前放着一把精致的小刀,刀柄上镶嵌着月牙形的宝石。
"这是..."戚淮泯拿起小刀,突然听到身后有轻微的响动。
她猛地转身,泣血剑已然出鞘三寸。门口站着的正是姜无缺,青色长衫在风中飘动,腰间的谪绯软剑若隐若现。
"大人不该来这里..."姜无缺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冷。
戚淮泯握紧剑柄:"月绣娘在哪里?"
姜无缺缓步走进祠堂,每一步都轻得像猫:"她已经离开了...带着月氏的血仇..."
"你知道她是凶手?"戚淮泯厉声道。
姜无缺在供桌前跪下,从怀中取出一块月牙形玉佩放在牌位前:"我知道...我还知道林满堂当年是如何杀害月氏全族的..."她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戚淮泯从未见过的寒光,"用雪蚕丝勒死婴儿,把孕妇活埋..."
戚淮泯心头一震:"即便如此,也应该由官府..."
"官府?"姜无缺突然笑了,笑声中带着刺骨的寒意,"十年前月氏派使者向中原朝廷求救,得到的回复是什么?'西域蛮夷之争,不予干涉'!"
戚淮泯无言以对。她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看似病弱的女子,或许比她想象的更加复杂。
"你到底是谁?"戚淮泯再次问出这个问题。
姜无缺缓缓起身,从供桌上取下那把月牙小刀:"一个...将死之人罢了。"她转身走向门外,"对了,大人不必再搜了...月绣娘已经服毒自尽...尸体在城西乱葬岗..."
暮色四合时,戚淮泯在乱葬岗找到了月绣娘的尸体。
那是个瘦小的女子,约莫二十五六岁,手腕内侧确实有月牙形胎记。她面容安详,嘴角还带着一丝微笑,手中紧握着一块雪蚕丝手帕。
验尸结果显示,她服用的是一种西域剧毒,无药可解。
回城的路上,戚淮泯一直在想姜无缺的话。那个病弱女子与月氏一族到底有何关系?为何对西域如此了解?那把软剑又隐藏着什么秘密?
经过松风客栈时,她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掌柜告诉她,姜姑娘今早已经退房,只留下一封信。
信封上是清秀的字迹:"戚大人亲启"。
戚淮泯拆开信,里面只有寥寥数语:
「大人明鉴:
月氏血案已了。
城南旧巷又现命案,死者被冻毙于盛夏。
若大人有意,三日后子时,旧巷口见。
——姜无缺」
信纸背面,画着一朵小小的六出冰花。
戚淮泯盯着那朵冰花,突然想起六扇门密档中的一段记载:五年前,西域魔教总坛被一人一剑所破,那人剑法如寒江孤影,所过之处皆凝冰霜...
而魔教覆灭的那天,正是月氏一族被灭门的五周年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