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秋信

九月的北京开始有了清冽的风，云锦的晨吐已经好了很多，但张桂源还是雷打不动每天早上煮好小米粥，温在锅里等她起床。画廊的个人展结束后，她难得清闲下来，常在午后搬把藤椅坐在阳台上晒太阳，手不自觉地覆在小腹上——那里还很平坦，却藏着一个正在悄悄长大的生命，和一个她始终没勇气说出口的答案。

左奇函来得更勤了。他最近迷上了木工，每次来都带着新做的小玩意儿：给云锦刻了只木质书签，给张桂源做了个手机支架，说是“提前练习当舅舅的手艺”。云锦看着他坐在地板上打磨木料，阳光顺着他的发梢落下来，忽然想起去年秋天，他也是这样坐在画室的地板上，帮她把散落的画笔一支支归位。

“下周去承德的行李我都查好了，塞罕坝早晚温差大，得带件厚外套。”左奇函忽然开口，手里的砂纸摩擦着木头，发出沙沙的轻响，“我订了民宿，带院子的那种，晚上可以烤红薯。”

云锦笑了笑：“你倒是比我还期待。”

“那当然，你生日难得赶上周末，必须好好过。”他抬头看她，目光在她脸上停了两秒，忽然压低声音，“最近是不是胖了点？气色比之前好太多了。”

她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拢了拢宽松的毛衣：“可能是张桂源做饭太好吃了。”

正说着，张桂源从厨房探出头：“听到有人夸我？晚上炖了排骨，左奇函留下吃饭。”他走过来时顺手揉了揉云锦的头发，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耳尖，“刚才社区医院打电话，说免费体检的单子到了，明天我们一起去看看？”

云锦的笑容僵了一下。她知道他是好意，北京的初秋总容易感冒，可体检意味着要抽血、做B超，那个藏了三个月的秘密，随时可能被戳破。她低下头搅着杯子里的蜂蜜水：“明天画廊有个临时会议，我可能没时间。”

“推迟一天也行。”张桂源没多想，转身去翻冰箱，“那后天？正好我调休。”

左奇函忽然放下手里的木料：“后天我也没事，要不我陪你们一起去？最近总觉得腰不舒服，正好也查查。”

云锦捏着杯子的手指泛白，只能含糊地应着。那天晚上她躺在床上，听着身边张桂源均匀的呼吸声，第一次觉得“安定”这两个字，原来这么沉重。

变故比想象中来得更早。周五傍晚，云锦刚走出画廊，就看见杨博文站在街对面的梧桐树下。他穿了件灰色风衣，身形比半年前清瘦了些，远远望着她，眼神复杂。

她下意识想转身避开，可杨博文已经穿过马路走了过来：“我在这等了你三天。”他的声音很低，带着点疲惫，“听说你回北京了，还办了画展，恭喜。”

“谢谢。”云锦往后退了半步，拉开距离，“有事吗？”

“就是想问问你……”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你过得好吗？”

这问句像根细针，轻轻刺了她一下。她想起上海那夜的雨，想起他西装上的烟草味，想起后来无数个失眠的夜晚，总在想如果那天没有喝多，一切会不会不一样。可现在说这些都太晚了，她轻轻摇头：“我很好。”

“那就好。”杨博文扯了扯嘴角，像是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小的礼盒，“听说你生日快到了，提前送你的。”

云锦没接：“不用了，我们……”

“就当是朋友的祝福。”他把礼盒塞进她手里，转身就走，风衣下摆被风吹起，露出里面手腕上的红绳——那是去年他去庙里求的，说能保平安，随手送给了她。

云锦捏着那个方方正正的礼盒，站在原地没动。直到身后传来张桂源的声音：“在等谁？”

她猛地回头，看见他提着刚买的草莓走过来，目光落在她手里的礼盒上，又顺着她的视线望向杨博文远去的方向，眼神沉了沉，却没多问：“风大了，我们回家吧。”

回去的路上两人都没说话。张桂源帮她拎着包，手指偶尔碰到她的手背，却像带着电流，让她心慌。走到公寓楼下时，他忽然停下脚步：“那个礼盒，是杨博文送的？”

云锦点点头，咬着唇没解释。

“他找你做什么？”

“没什么，就是……聊聊过去的事。”她不敢看他的眼睛。

张桂源沉默了几秒，忽然轻轻握住她的手：“云锦，不管过去发生过什么，我都不在乎。”他的掌心很暖，带着草莓的甜香，“但我希望，你现在的事，能第一个告诉我。”

那天晚上，云锦把自己关在浴室里，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很久。小腹依然平坦，可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里的动静，像小鱼在吐泡泡。她摸出手机，翻到那个加密的相册，里面存着三个月前的B超单，医生用红笔圈出的那个小小的孕囊，旁边写着“孕6周+”。

按照时间推算，那正好是她刚回北京的第二周。

承德的旅行最终还是成行了。十月初的塞罕坝已经层林尽染，金黄的落叶松铺了满地，踩上去沙沙作响。左奇函像个导游，拿着相机追着拍风景，张桂源则一直走在云锦身边，时不时提醒她“慢点走”“台阶滑”。

民宿的院子里有棵老梨树，叶子已经落光了，枝桠伸向天空。晚上他们围坐在壁炉前烤红薯，左奇函讲着大学时的糗事，张桂源把剥好的红薯递到她手里，忽然说：“等你生日那天，我们去领证吧。”

云锦手里的红薯差点掉在地上。左奇函也愣住了，举着相机的手停在半空。

张桂源看着她，眼睛在火光里亮得惊人：“我知道现在说可能有点突然，但我想了很久。云锦，我想和你过以后的每一个春天、秋天，想每天早上给你煮小米粥，想……”他顿了顿，目光温柔地落在她的小腹上，“想陪你一起等宝宝出生。”

云锦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原来他什么都知道。或许是她藏得不够好，或许是他早就发现了她偷偷藏起来的验孕棒，发现了她半夜起来翻孕妇食谱，发现了她看B超单时偷偷红了的眼眶。

左奇函轻轻咳嗽了一声，站起身往门口走：“我去看看红薯烤好了没。”他的背影在壁炉的火光里拉得很长，脚步却很稳

院子里的风卷着落叶飘过窗台，云锦看着张桂源，哽咽着说不出话。

“不管宝宝是谁的，”他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我都想和你一起养他，爱他。云锦，我爱的是你，从很久以前就是。”

十月底的生日那天，北京下了第一场小雨。云锦穿着张桂源新买的米白色毛衣，站在民政局门口，看着他手里的红本本，忽然觉得心里某个悬了很久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左奇函发来消息，说他在画廊帮她布置了生日派对，让他们快点回来。杨博文也发了条信息，只有简单的四个字：“祝你幸福。”

云锦抬头看向张桂源，他正笑着帮她理被风吹乱的刘海，眼角的细纹里都藏着温柔。初秋的凉意还没散尽，可她的心里却暖得像揣了个小太阳。

她知道安定的日子并没有结束，只是换了一种方式继续。那些关于过去的纠缠、关于未来的迷茫，或许还会偶尔冒出来，但此刻她握着张桂源的手，摸着小腹里那个正在长大的小生命，忽然觉得，不管接下来会遇到什么，她都有勇气去面对了。

雨停了，阳光从云层里钻出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云锦轻轻吸了口气，空气里有雨后泥土的清新，还有属于他们的，刚刚开始的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