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转运使衙门的地牢，阴冷潮湿，弥漫着霉味和血锈气。裴琰独自站在一间狭小的囚室前。里面关着的，是昨日堂审后抓捕的、一个看似微不足道的漕帮小头目。
裴琰没有用刑，只是将顾青舟给的那份“图谱”中，关于这小头目及其背后靠山的几页，透过栅栏，扔了进去。
那小头目起初还一脸桀骜，但当他的目光扫过图谱上那些隐秘的交易记录、人名、以及指向长安的某些惊人关联时，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冷汗涔涔而下！他惊恐地抬头看向裴琰。
裴琰面容冷硬，声音如同地底的寒冰：“你的靠山，保不住你。甚至……可能会第一个杀你灭口。说出你知道的一切，关于漕运，关于盐铁，关于……北境军资异常调动的所有事。这是你唯一的生路。”
威逼，利诱，瓦解其心理防线。裴琰如同最老练的猎手，精准地击中了猎物的最恐惧之处。
那小头目心理防线彻底崩溃，瘫软在地，如同竹筒倒豆子般，将他所知的一切和盘托出！不仅仅是漕运贪腐，更牵扯出通过漕帮网络，向北方“某些特定对象”输送违禁物资、甚至可能泄露军情的惊天秘闻！许多线索，隐隐指向了朝中几位重量级人物，甚至……与兵部某些异常文书往来，微妙地吻合！
裴琰面无表情地听着，心中却已掀起惊涛骇浪！顾青舟给的图谱是真的！这江南的网，远比想象中更大，更可怕！这已经不仅仅是贪腐，这是通敌！是叛国！
他猛地转身，快步走出地牢，回到书房。灯火下，他摊开纸笔，却久久未能落墨。他知道，这份证词一旦呈送京师，必将引发一场前所未有的朝堂大地震！无数人头将要落地！而首当其冲的，恐怕就是……举荐他的谢瑾（良玉）！
谢瑾知道这背后的水如此之深吗？他是知情者，甚至……是主导者？还是同样被蒙在鼓里，只是被人利用了那把“刀”？
裴琰的指尖冰凉。他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极其危险的悖论：秉公执法，则可能扳倒自己的举主，甚至动摇国本；隐瞒不报，则愧对身上这身官袍，愧对江南无数冤魂！
窗外，夜雨敲窗，声声急促，仿佛催命的鼓点。
就在这时，亲信幕僚再次匆匆而入，脸色凝重，递上一份刚从京师通过特殊渠道送来的、封着火漆的密信。
裴琰拆开火漆，只看了几行，脸色便是骤然一变！信是他在都察院的恩师暗中派人送来的，只有寥寥数语，却字字千钧：
“京中剧变，山雨欲来。谢已动，欲收网。君乃棋中利刃，亦为弃子。速决断，或可自救。”
谢瑾要收网了！而他裴琰，这把刚刚斩开迷雾的“刀”，竟然已经被视为可以随时舍弃的“弃子”？！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裴琰的脚底窜遍全身！他终于明白，自己从一开始，就踏入了一个早已精心布置好的死局！无论江南案结果如何，他都不会有好下场！
绝境！前所未有的绝境！
裴琰猛地握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看向窗外漆黑的雨夜，又看向书案上那份刚刚获取的、足以掀起腥风血血的证词。那双“冷面寒铁”般的眼眸中，第一次出现了剧烈挣扎的裂痕，随即又被一种破釜沉舟的、近乎疯狂的决绝所取代！
既然无路可退，那便……玉石俱焚！
他重新铺开一张素笺，提起笔，蘸饱了浓墨，笔锋如同出鞘的利剑，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开始书写。这一次，他不仅要呈报江南漕案，更要直指那隐藏在迷雾之后的、通敌叛国的惊天内幕！他要将这惊天巨浪，彻底掀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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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书房内，灯火通明，却气氛凝滞。皇帝半倚在软榻上，剧烈地咳嗽着，苍白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沈愿安静地侍立在角落，低眉顺眼，仿佛一尊没有生命的玉雕，唯有袖中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着她内心的惊涛骇浪。
她刚刚，借着为皇帝研磨递茶的机会，极其隐晦地、用只有两人能懂的、如同棋语般的暗示，将太后对“兵部”的密切关注和疑心，传递给了皇帝。
皇帝咳声渐歇，浑浊的目光扫过沈愿，那眼神复杂难明，有审视，有利用，甚至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般的依赖。他挥了挥手，屏退了左右内侍。
偌大的御书房，只剩下皇帝粗重的喘息声和烛火燃烧的噼啪声。
“沈愿。”皇帝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你过来。”
沈愿依言上前，在御榻前几步远处停下。
皇帝死死盯着她，仿佛要用尽最后的气力看透她的灵魂：“告诉朕……谢瑾……他到底……想做什么？”这一次，他的问题不再是试探，而是带着一种濒死般的、急切的逼问！“朕……时间不多了……”
沈愿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她知道，决定性的时刻到了。皇帝的身体恐怕真的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边缘！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抬起头，迎向帝王那仿佛能吞噬一切的目光。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敲打在凝固的空气上：
“陛下，谢少卿所谋……非止人臣。”她顿了顿，看着皇帝骤然收缩的瞳孔，继续道，“江南乱象，北境军疑，皆为其造势。其所图……在九重宫阙之上。陛下……宜早做决断。”
死寂。御书房内是死一般的寂静。皇帝的眼睛瞪得极大，浑浊的眼底翻涌着难以置信、暴怒、以及一种“果然如此”的绝望！他猛地撑起身子，手指颤抖地指着沈愿，想要说什么，却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咳得浑身颤抖，几乎喘不过气来！
沈愿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面色苍白，眼神却是一片近乎麻木的平静。她亲手，将谢瑾推到了皇帝的对面，也将自己和整个沈家，推到了风口浪尖的最顶端！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慌乱的脚步声！内侍总管连滚爬爬地冲了进来，脸色惨白如纸，声音尖利得变了调：
“陛下！陛下！不好了！北境八百里加急军报！平川将军谢随……重伤失踪！疑已……殉国！”
“噗——！”皇帝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染红了明黄色的龙袍前襟！他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眼神涣散，直直地向后倒去！
“陛下！！”内侍总管发出惊恐的尖叫！
几乎在同一时刻，又一名小太监连滚爬爬地冲入，声音同样充满了惊恐：“陛下！江南转运使裴琰八百里加急密奏！呈……呈报漕运贪墨及……及通敌叛国案！涉案……涉案人员名单……骇人听闻！”他手中高举着一份厚厚的、仿佛沾着血火的奏章！
皇帝倒在软榻上，胸口剧烈起伏，眼神已经开始涣散，鲜血不断从嘴角溢出。他徒劳地伸出手，似乎想去抓那份奏章，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响。
沈愿站在一片混乱之中，看着吐血倒地的皇帝，听着北境谢随“殉国”的噩耗，还有江南那封足以将天捅破的密奏……她只觉得一股冰冷的麻木感瞬间席卷了全身。
乱了。全乱了。整个大胤的天，就在这一夜之间，彻底倾覆了！
而此刻，谢府书房内。谢瑾（良玉）静静听着心腹韩微的禀报，禀报着北境“意外”发生的狼群袭击，禀报着江南裴琰那封已然送出的、超出控制的密奏。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那些惊天的变故，那些鲜血与死亡，都与他无关。
他只是缓缓地、缓缓地拿起那枚羊脂白玉盘龙镇纸。指尖，温柔地、却又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占有欲，抚摸着那冰冷的龙首。
烛火，在他深不见底的瞳孔中，跳跃出冰冷而狂热的光焰。
“时候……到了。”他轻声自语，如同情人间的呢喃，却带着足以冻结一切的寒意。
风暴，已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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