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不言(续八)
北境的夜,是泼墨般的浓黑,风雪是唯一的喧嚣。两道身影,几乎是匍匐在深及膝盖的积雪中,艰难地、一寸寸地挪向营寨边缘那处年久失修、被积雪半掩的废弃排水口。谢随(平川)整个人的重量几乎都压在铁骊身上,每一次移动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剧痛如同潮水般反复冲击着他几近溃散的意识。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如同吞咽刀片,咳意被死死压在喉咙深处,化作闷哼和额角不断滚落的、瞬间凝结成冰珠的冷汗。
铁骊沉默如山,用几乎冻僵的手臂死死箍住谢随的腰,另一只手握着出鞘的弯刀,刀刃在微弱雪光下泛着幽蓝的冷芒。他的感官提升到极致,警惕着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曹锐的巡逻队刚刚过去,这是唯一的机会!
终于,那处被积雪和枯藤掩盖的破口近在眼前。铁骊率先钻出,警惕地四下张望,风雪弥漫,能见度极低。他返身,用力将谢随拖拽出来。冰冷的雪沫瞬间灌入衣领,谢随猛地一个激灵,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半分。
“走……”他从牙缝里挤出嘶哑的气音。
就在这时——
“什么人?!”一声厉喝如同惊雷,陡然从侧后方炸响!一队本该离去的巡逻兵,竟去而复返!火把的光芒撕破风雪,瞬间照亮了两人狼狈的身影!
“被发现了!”铁骊低吼一声,眼中凶光毕露,毫不犹豫地将谢随往旁边厚厚的雪堆里一推!“躲好!”他反身,如同被激怒的黑熊,挥刀迎向扑来的追兵!刀光乍起,瞬间劈翻两人!鲜血泼洒在洁白雪地上,触目惊心!
更多的追兵围拢过来,刀剑碰撞声、怒吼声、惨叫声瞬间撕裂了夜的寂静!铁骊以一当十,状若疯虎,死死挡住通往谢随藏身雪堆的路!他知道,自己绝无生路,只求能为将军多争得一瞬!
谢随蜷缩在冰冷的雪堆后,剧烈的喘息化作大团白雾。他透过雪堆的缝隙,看着铁骊浴血搏杀的身影,看着那柄熟悉的弯刀一次次挥出,又一次次被更多的兵刃格挡、砍中!每一次刀锋入肉的闷响,都像重锤砸在他的心上!赵猛的血还未干,铁骊又……
滔天的恨意和无力感几乎要将他撕裂!他想冲出去,想和兄弟并肩战死!可身体沉重得如同灌铅,连抬起手臂都艰难无比!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铁骊身上不断增添新的伤口,看着他的动作越来越迟缓,最终被数把长枪同时刺穿胸膛!
铁骊高大的身躯猛地一僵,缓缓低头,看向透出胸口的染血枪尖。他最后扭头,望向谢随藏身的雪堆方向,嘴唇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有一股鲜血涌出。然后,他重重倒地,激起一片雪尘。
世界,仿佛在那一刻静止了。只剩下风雪呜咽的声音。
谢随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腕,用剧痛阻止那即将冲口而出的悲嚎!咸腥的血味在口中弥漫开来。他看着那些追兵在铁骊的尸体上又补了几刀,然后开始四处搜索。
“搜!肯定跑不远!受了那么重的伤,肯定躲在附近!”
火把的光芒越来越近。谢随的心沉到了底。完了……这一次,真的在劫难逃了。绝望如同冰冷的雪水,淹没了他的四肢百骸。他缓缓闭上眼睛,等待着最终时刻的来临。
然而,预料中的刀剑并未加身。一阵奇异的、细微的“沙沙”声,伴随着某种低沉的、仿佛来自地底的呢喃,隐约传入他几乎冻僵的耳中。
紧接着,一声凄厉无比的惨叫划破夜空!
“狼!是狼群——!”
谢随猛地睁眼!只见风雪之中,无数幽绿的光点如同鬼火般亮起,从四面八方的黑暗里逼近!低沉的咆哮声汇聚成令人毛骨悚然的浪潮!是北境荒原上最可怕、最饥饿的冬狼群!它们被这里的血腥味吸引而来!
惨叫声、狼嚎声、撕咬声、兵刃砍入骨肉的闷响瞬间取代了之前的追捕!那些刚才还凶神恶煞的追兵,此刻陷入了狼群疯狂的围攻之中,自顾不暇!
绝处逢生!谢随的心脏疯狂跳动!求生的本能压倒了剧痛和虚弱!他不知从哪里爆发出最后一丝力气,猛地从雪堆里挣扎出来,甚至顾不上方向,连滚带爬地、向着与营地相反的、更深沉的黑暗与风雪之中亡命奔去!冰冷的风雪抽打在他的脸上,身后的惨叫声和狼嚎声渐渐远去,最终完全被风雪的怒吼吞噬。
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直到最后一丝力气耗尽,重重地栽倒在一片背风的岩石后面。冰冷的岩石硌着他满身的伤口,带来刺骨的疼痛,却也让他保持着最后的清醒。
他仰面躺在雪地里,大口大口地喘息着,看着漫天飞舞的、如同要将整个世界埋葬的雪花。铁骊最后望向他的眼神,赵猛嘶吼着扑向刺客的背影,曹锐那冰冷算计的脸,还有……长安,那个永远清冷如玉、运筹帷幄的兄长……
恨意、悲痛、劫后余生的恍惚,以及一种彻底坠入无边黑暗的冰冷绝望,交织成一张巨网,将他紧紧缠绕。意识再次开始模糊,身体的温度正在急速流失。
真的要死在这里了吗?像一条野狗一样,冻死在这无人知晓的荒原雪夜里?他不甘心!他怎能甘心?!
就在他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的前一刻,远处,仿佛有一点极其微弱的、跳动的暖黄色光芒,穿透了层层风雪,映入了他的眼帘。
是幻觉吗?还是……?
他用尽最后一丝意志力,向着那点微光的方向,伸出了几乎冻僵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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