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宫的熏香,依旧带着陈腐的甜腻。沈愿垂首侍立在御榻旁,手中捧着一碗温度恰到好处的参汤。太后的目光如同冰冷的蛛丝,缠绕在她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逼迫。
“皇帝近日……似乎很是青睐你。”太后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酸溜溜的冷意,“常召你侍棋?倒是好福气。只是……哀家想知道,皇帝那局棋,到底下得如何了?谢瑾……下一步,究竟意欲何为?”她枯槁的手指敲着凤榻扶手,哒,哒,哒,每一声都敲在沈愿紧绷的神经上。
沈愿的心跳得如同擂鼓,面上却努力维持着温顺的惶恐:“回太后娘娘,陛下……陛下只是让臣女陪着解闷,落子皆是陛下圣心独断,臣女愚钝,看不懂全局……至于瑾哥哥……臣女久居深宫,实在不知外朝之事……”
“哼!”太后猛地一拍扶手,声音陡然尖利,“看不透?哀家看你是看得太透了!沈家丫头,莫要跟哀家耍滑头!皇帝的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这江山将来是谁的,还说不准呢!谢瑾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你沈家若是执迷不悟,跟着他一条道走到黑,将来……哼!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这已是赤裸裸的威胁!沈愿脸色微微发白,指尖冰凉。她知道,太后已经失去了耐心。她必须给出一些东西,一些真真假假、足以暂时稳住太后的东西。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被太后的威严吓住,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低声道:“太后娘娘息怒……臣女……臣女前日侍棋时,恍惚听陛下提了一句……说是……北境军报似有异常,兵部……兵部的文书往来,比往常……频繁了些……”她的话语含糊其辞,点到即止,却精准地将“兵部”二字,再次抛了出来!
太后的瞳孔骤然收缩!兵部!果然!谢瑾的手,真的伸向了军权!北境……谢随重伤……军报异常……这一切瞬间在她脑中串联起来!她死死盯着沈愿,仿佛要判断这话的真伪。
沈愿适时地低下头,肩膀微微颤抖,一副被吓坏了的模样。
许久,太后眼中的凌厉才稍稍缓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带着毒计的阴沉。“兵部……好,很好。沈丫头,你总算还没糊涂到家。”她挥了挥手,带着一丝疲惫与厌恶,“滚下去吧。记住,哀家的眼睛,一直在看着你。”
沈愿如蒙大赦,恭敬地行礼退下。走出长乐宫,春风吹在脸上,她却只觉得浑身冰冷。方才那短短几句话,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她既不能完全倒向太后,也不能让太后觉得她毫无价值。抛出“兵部”这个诱饵,是将祸水引向谢瑾,也是将自己置于更危险的境地——太后必定会动用一切力量去查证、去阻止!而这风暴,最终会波及到谁?
她抬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一种极度疲惫和孤立无援的感觉席卷而来。父亲在吏部恐怕正承受着巨大的压力,谢瑾的野心如同黑洞般吞噬一切,北境的谢随生死未卜,太后虎视眈眈……而她,这个看似被推到台前的棋子,真的能在这绝境中,找到那一线生机吗?
---
谢府书房,夜深人静。烛火将谢瑾(良玉)的身影拉得细长,投在墙壁书架上,如同蛰伏的巨兽阴影。他面前的书案上,摊开着两份截然不同的密报。
一份来自江南心腹韩微,详细呈报了裴琰遭遇的阻力、顾青舟的突然出现以及那份指向惊人的“图谱”。谢瑾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密报上“顾青舟”三个字,眼神晦暗不明。清流?那些自诩正义、躲在暗处的老鼠,终于也忍不住要出来搅局了?还想借裴琰这把刀,来砍他谢良玉的棋局?可笑!他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裴琰是刀,但执刀的手,只能是他!任何想脱离掌控的棋子,都要付出代价!
他的目光落在另一份密报上——来自北境监军曹锐的例行公文。公文措辞恭谨,禀报防务平稳,谢随将军伤势“稳定”,只字未提昨夜那场失败的刺杀和赵猛之死。谢瑾的指尖在那“伤势稳定”四字上缓缓划过,眼神骤然变得幽深冰冷,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嘲讽和……一丝极其隐晦的、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烦躁。
平川……还没死。命倒是硬。
他闭上眼,脑中闪过弟弟那双总是炽热如火、带着不羁笑意的眼睛。曾几何时,那眼中只有对他的全然信任与依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疏离、争执、乃至如今……你死我活的仇恨?
一丝极其细微的、如同冰裂般的波动,在他完美无缺的冰冷面具下闪过。但那波动瞬间便被更庞大的、如同潮水般涌来的权欲吞噬殆尽。帝位!只有那至高无上的帝位,才能弥补一切,掌控一切!任何阻碍,哪怕是血脉至亲,也必须……彻底铲除!
他猛地睁开眼,眼底已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他拿起朱笔,在一张空白的素笺上,缓缓写下两个力透纸背、饱含杀机的字:
“收网。”
笔锋凌厉,如刀似剑。这网,既要收尽江南那些不安分的“清流”与失控的“刀”,也要将北境那缕不该存在的生机,彻底绞断!
烛火跳跃了一下,爆开一朵灯花,映得他俊美无俦的侧脸半明半暗,温润如玉的表象下,是早已被权欲浸透、冰冷坚硬的帝王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