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野把最后一根烟头狠狠碾在后台的水泥地上，劣质皮革靴底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他抬头看了眼挂在墙上的时钟——23:15，距离他的乐队"噪音污染"上台还有四十五分钟。
"操，这破地方连个像样的调音台都没有。"程野踢了一脚堆在角落里的音箱，金属碰撞声在狭小的后台回荡。
吉他手阿杰从一堆电线中抬起头："野哥，第三路输出有问题，我怀疑是接口氧化了。"
"那就他妈用口水擦擦！"程野抓了抓已经三天没洗的头发，黑色T恤上"FUCK THE WORLD"的字样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油光，"这种小音乐节就这德行，能响就行。"
"噪音污染"是地下音乐圈里出了名的硬核摇滚乐队，以破坏性的现场表演和主唱程野极具攻击性的歌词闻名。他们从不参加商业演出，只在最地下的livehouse和独立音乐节露面。这次"城市之声"音乐节主办方三顾茅庐，程野才勉强答应来撑个午夜场。
"程野先生？"一个穿着音乐节工作服的女孩怯生生地站在门口，"有位嘉宾想见您..."
"不见。"程野头也不抬，继续调试他的效果器，"告诉那些装逼的流行歌手，老子不是来社交的。"
"但他说..."
"我说了不见！"程野猛地抬头，锐利的眼神让女孩后退了半步，"我们是来砸场子的，不是来交朋友的。"
女孩咬了咬嘴唇，转身离开。阿杰叹了口气："野哥，你吓到人家了。"
"关我屁事。"程野从背包里掏出一罐啤酒，单手拉开拉环，泡沫溅在他的皮手环上，"我们是来制造噪音的，不是来哄小孩的。"
与此同时，音乐节VIP休息室里，齐临正襟危坐在真皮沙发上，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膝盖，仿佛在弹奏一首无形的钢琴曲。他穿着熨烫平整的白色衬衫，袖口别着精致的袖扣，整个人像是从古典音乐厅走错到了这个充斥着烟酒味的摇滚音乐节。
"齐先生，真的很抱歉..."刚才那个工作人员女孩红着脸回来，"程野先生他...不太方便见客。"
齐临微微颔首，嘴角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没关系，我理解。"他的声音低沉而克制，像是大提琴的共鸣。
经纪人王莉在一旁翻了个白眼："那个地下摇滚的野蛮人！齐临，你可是国际钢琴比赛金奖得主，何必自降身份去见他？"
"音乐没有高低贵贱，王姐。"齐临站起身，整理了一下根本不需要整理的袖口，"我只是对他的音乐风格有些好奇。听说他的歌词很有...冲击力。"
"冲击力？"王莉嗤之以鼻，"那叫噪音污染还差不多。你的演出在明晚，今晚本可以好好休息的。"
齐临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落在休息室墙上的音乐节海报上——"城市之声：48小时不间断音乐狂欢"。在密密麻麻的演出名单中，"噪音污染"和"齐临钢琴独奏"被安排在了截然不同的时间段和舞台，就像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我去主舞台看看。"齐临突然说。
"什么？现在？"王莉瞪大眼睛，"那里全是喝醉的摇滚乐迷！"
齐临已经拿起外套："作为音乐人，应该了解不同的音乐形式。何况..."他停顿了一下，"我很久没感受过现场演出的气氛了。"
当齐临穿过拥挤的人群来到主舞台侧面时，"噪音污染"的演出刚刚开始。震耳欲聋的吉他反馈声撕裂夜空，程野像一头困兽般在舞台上横冲直撞，黑色长发随着剧烈的头部甩动在空中划出狂野的弧线。
"你们准备好被噪音污染了吗？！"程野对着麦克风咆哮，声音嘶哑而充满破坏力，"这首歌叫《杀死你的偶像》，送给所有装模作样的伪艺术家！"
台下爆发出疯狂的欢呼和口哨声。齐临站在阴影处，眉头微皱。这种毫无章法的音乐与他熟悉的严谨古典乐截然不同，但不可否认，程野的表演中有种原始的生命力，像是直接从血管里喷涌而出的声音。
演出进行到第三首歌时，意外发生了。主音吉他突然发出一声刺耳的啸叫，随后整个音响系统陷入死寂。舞台上的程野猛地转身，对着后台怒吼："搞什么鬼？！"
技术人员手忙脚乱地检查设备，台下观众开始发出嘘声。程野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就在他准备摔麦克风走人的瞬间，一阵清澈的钢琴声突然从舞台侧面的备用音响中流淌出来。
齐临不知何时已经坐在了舞台边缘的一架老式立式钢琴前——那是音乐节用来装饰舞台的道具。他的手指在琴键上轻盈舞动，一段即兴的爵士变奏曲如清泉般抚平了现场的躁动。
"搞什么..."程野眯起眼睛，认出了这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正是刚才要求见他的"嘉宾"。一种被冒犯的感觉涌上心头，他大步走向钢琴，"谁让你..."
齐临抬起头，与程野四目相对。在舞台刺眼的灯光下，程野看到了一双平静如湖水的眼睛，那里面没有挑衅，只有纯粹的音乐热情。齐临的手指没有停，反而将旋律转向了一段古典与摇滚的融合变奏，巧妙地将"噪音污染"刚才演奏的主旋律融入其中。
台下的嘘声变成了惊讶的赞叹，随后是热烈的掌声。程野站在原地，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他应该愤怒，应该把这个装腔作势的钢琴家赶下台，但音乐本身...该死的，那段融合确实很妙。
音乐节总监张铭趁机冲上台，接过麦克风："各位观众朋友们，一个小小的技术故障，但音乐永不停止！让我们感谢'噪音污染'的激情演出和齐临大师的即兴救场！这就是'城市之声'的精神——音乐无界限！"
程野的脸色阴沉得可怕。他一把抓过麦克风："音乐无界限？放屁！"他指向齐临，"这种学院派的精致玩意儿和真正的摇滚精神毫无关系！我们的设备被人动手脚，然后他们找个弹钢琴的来救场？这他妈是羞辱！"
台下一片哗然。齐临缓缓站起身，平静地面对程野的怒火："我只是想帮忙。音乐没有派别，只有真诚与否。"
"真诚？"程野冷笑，"你们这些拿奖拿到手软的天之骄子懂什么叫真诚？真正的音乐应该像刀子一样划开虚伪的面具，而不是..."他轻蔑地扫了一眼钢琴，"而不是在象牙塔里自娱自乐的小夜曲。"
齐临的眼神终于有了波动，但他只是微微抬高了声音："愤怒不等于深刻，噪音不等于真实。如果你真的在乎音乐，就该明白这一点。"
两人的对峙让现场气氛剑拔弩张。张铭赶紧插到中间："两位都是优秀的音乐人，只是风格不同！事实上..."他灵机一动，"音乐节正计划创作一首主题曲，或许两位可以考虑合作？碰撞出不一样的火花？"
"不可能！"程野斩钉截铁。
"我很荣幸。"齐临同时说道。
两人再次对视，空气中仿佛有电流闪过。程野先移开了目光，转身对着麦克风："'噪音污染'今晚的演出到此结束。至于合作？下辈子吧。"他狠狠摔下麦克风，头也不回地走向后台。
齐临看着程野离去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他转向观众，优雅地鞠了一躬，然后平静地离开了舞台。
后台，程野正在愤怒地收拾设备。"野哥，其实那个钢琴家挺厉害的..."贝斯手小柯小心翼翼地说。
"闭嘴！"程野把效果器重重塞进包里，"他们都是一路货色——拿音乐当装饰品的上流社会废物。"
"但我们的设备确实老化很久了..."阿杰试图讲道理。
程野猛地抬头："所以呢？我们就该接受那些学院派的施舍？"他的眼中燃烧着倔强的火焰，"我们玩音乐是因为无路可走，他们玩音乐是因为选择太多。这他妈能一样吗？"
没有人敢再说话。程野拉上背包拉链，正要离开，却被张铭拦住了。
"程野，等等！"张铭气喘吁吁地追上来，"听我说，这次合作报酬很丰厚，而且..."
"我不卖音乐。"程野冷冷地说。
"不是卖，是交流！"张铭压低声音，"你知道齐临在古典音乐界的地位吗？他主动提出要见你，这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机会！"
程野停下脚步："他为什么要见我？"
"他说..."张铭犹豫了一下，"他说在你的音乐里听到了'未被驯服的灵魂'。"
程野愣住了。这个形容...太准确了，准确得让他感到一丝不安。他讨厌被看透的感觉，尤其是被一个看似生活在完全不同世界的人。
"告诉他，我的灵魂不仅未被驯服，还会咬人。"程野最终说道，然后推开张铭，大步离开了后台。
音乐节的第一夜在混乱中结束。而在城市的两端，程野在廉价公寓里用酒精麻痹自己，齐临则在五星级酒店的套房里翻阅乐谱。两颗截然不同的音乐灵魂，因为一场意外的碰撞，开始了一段谁也没有预料到的旅程。
第二天清晨，程野被刺耳的电话铃声吵醒。他头痛欲裂地抓起手机："谁？"
"程野先生，我是'城市之声'音乐节的李总。"一个沉稳的男声传来，"关于主题曲的事，我们希望你能重新考虑。"
"我说过了，不..."
"十万。"对方干脆地说，"预付五万，创作期间提供专业录音室，版权共享。"
程野的醉意瞬间醒了一半。十万对他们这种地下乐队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足以更新所有设备和录制新专辑。
"为什么是我？"程野警惕地问。
"因为齐临指名要和你合作。"李总顿了顿，"他说，只有你能带给他'需要的混乱'。"
程野握着电话，脑海中浮现出那双平静如水的眼睛。一种奇怪的冲动在他心中升起——他想看看，当完美的秩序遇到彻底的混乱时，究竟会发生什么。
"三天试用期。"程野最终说，"如果我觉得是浪费时间，随时退出，预付金不退。"
"成交。"李总的声音带着胜利的喜悦，"今天下午两点，彩虹录音棚见。"
挂断电话，程野走到窗前，拉开积满灰尘的窗帘。阳光刺痛了他的眼睛。他不知道这个决定会把他带向何方，但有一点他很确定——那个叫齐临的钢琴家，将会后悔邀请一头野兽进入他的音乐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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