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让青黛搜罗来厚厚一摞记载着各种精致点心的古籍食谱,什么《山家清供》、《中馈录》,摊在窗边的紫檀小几上,旁边还放着笔墨纸砚,一副要潜心研究、发扬光大古代美食文化的架势。
她指挥着春桃翻箱倒柜,找出府库珍藏的各种香料——沉水、龙涎、苏合、安息、丁香、藿香…林林总总几十个小瓷罐,在另一张小几上排开。
她煞有介事地拿着小银勺,小心翼翼地称量、混合,试图调配出比原来更清雅怡神的新熏香。
更多的时候,她搬个小杌子,坐在流云阁后院那方小小的荷花池边,对着水里肥硕的锦鲤发呆。
一坐就是小半个时辰,数着:“一条红白…两条三色…三条丹顶…咦?那条墨鲤呢?躲哪去了…”眼神放空,仿佛灵魂出窍。
【很好!】苏晚内心的小人努力给自己打气,【就是这样!研究美食!陶冶情操!修身养性!岁月静好!这才是咸鱼该有的样子!】
【忘记公堂!忘记尸体!忘记萧冰山!】
【点心…点心…嗯…这个‘酥油泡螺’看起来不错…需要用到牛乳酥油…古代好像叫醍醐?工艺有点复杂…】
【熏香…沉水配龙涎太闷…加点甘松?或者试试崖柏?…】
【锦鲤…那条墨鲤是不是怀孕了?肚子有点圆…】
思绪如同脱缰的野马,跑着跑着,就拐上了不可控的岔路。
【醍醐的提取工艺…古代是发酵还是离心?油脂分离度怎么样?杂质多不多?会不会影响口感?】
【崖柏的挥发性成分…主要是什么?柠檬烯?松油醇?古代没有气相色谱质谱联用仪怎么分析?靠鼻子闻?误差太大了!】
【锦鲤的腹腔膨大…是怀卵还是腹水?如果是腹水…是什么原因?寄生虫?细菌感染?水质问题?…】
【停——!!!】苏晚内心小人发出凄厉的尖叫,【打住!苏晚!你在想什么?!醍醐工艺?精油成分?锦鲤腹水?!这跟躺平有关系吗?!】
【点心谱!看点心谱!看那个‘玲珑牡丹鮓’!多漂亮!多精致!想它!只想它!】
她强迫自己把目光死死钉在食谱上“玲珑牡丹鮓”那栩栩如生的插图上。
然而,那用鱼片堆砌成的牡丹花瓣,在她眼中,却诡异地开始变形…边缘的肌理…怎么那么像…皮肤的皮革样化(一种尸体现象)?
轰——!
一个惊雷在苏晚脑中炸开!
【皮革样化!】这个词如同魔鬼的低语,瞬间将她强行压制的法医DNA彻底激活!
【赵莹儿被打捞上来时…皮肤泡得发白…但暴露在空气中的部分,比如面部、手部…如果死亡时间超过一定时限…会不会已经开始出现局部的…皮革样化?!】
【那个仵作王五!他懂个屁的皮革样化!他连生活反应都分不清!】
【还有指甲缝里的纤维!那么珍贵的微量物证!他就用个破布擦擦记个‘有泥沙’?!暴殄天物!暴殄天物啊!】
【要是能用生理盐水冲洗,再用细镊子小心夹取,放到载玻片上…哪怕只有个简易显微镜…】
【尸表检查更是粗糙!颈后的挫伤位置偏差都没发现!还有那花粉!要是能用…】
无数个“要是”、“如果”、“本该”如同沸腾的开水,在她脑子里咕嘟咕嘟冒泡!强烈的、属于技术宅的职业焦虑和不甘,如同百爪挠心,让她坐立难安!
【啊啊啊!职业病犯了!要命了!】苏晚痛苦地抱住头,感觉自己的咸鱼外壳正在被该死的专业本能从内部撕裂!
她猛地站起身,在青黛和春桃疑惑的目光中,冲回房间,扑到书案前!铺开一张雪白的宣纸!抓起一支狼毫笔!
不行!不能想!得发泄!得转移注意力!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躁动的心绪。手腕悬空,笔尖落下…
柔软的笔锋在宣纸上划过,流畅的线条渐渐成形…不是牡丹,不是锦鲤,也不是点心。
那是一个极其简略、却异常精准的——人体颈部侧面解剖结构示意图!
清晰的线条勾勒出颅底、颈椎棘突、舌骨、甲状软骨、气管、颈部大血管…甚至用墨点标注了几个关键的肌肉附着点和神经走向!其中舌骨的位置,被她用朱砂笔圈了出来,旁边打了个小小的问号。
画完最后一笔,苏晚看着纸上那熟悉又陌生的结构图,如同被一道闪电劈中!瞬间清醒!
【要死!】
她内心哀嚎一声,手忙脚乱地将那张宣纸抓起来,三两下撕得粉碎!揉成一团,狠狠扔进了角落的纸篓里!心脏狂跳,做贼似的四下张望,生怕被人看见。
不行!这样不行!
她冲到后院,看着地上飘落的几片花瓣,眼睛一亮。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捡起几片不同颜色、不同形状的花瓣:粉色的海棠,紫色的鸢尾,黄色的迎春。
【模拟!对!用这个模拟微量物证分布!纯学术研究!不算碰案子!】她找了个僻静的角落,用树枝在泥地上画了个简单的人形轮廓。
然后,极其认真地,将不同颜色的花瓣,按照她想象中的“案发现场”可能的沾染位置,一一摆放。
“颈部…扼压点…这里放深色花瓣代表皮下出血…”
“袖口抓扯破损…这里放点小碎瓣代表纤维残留…”
“裙角…沾染花粉…淡紫色花瓣放这里…”
“还有落水点…周围应该有些水草泥沙…用苔藓碎屑代替…”
她全神贯注,神情严肃,如同在进行一项极其精密的科学实验。完全没注意到,身后不远处,端着茶点过来的春桃,已经站在那里看了好一会儿。
春桃看着自家小姐蹲在地上,对着一个泥巴画的小人,小心翼翼地摆弄着花瓣,嘴里还念念有词:“…受力方向…纤维转移…微量提取…”那专注又诡异的样子…
春桃端着托盘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她看着地上那些被摆放得“恰到好处”的花瓣,尤其是被苏晚特意撕碎、放在“颈部”位置的几片深红色花瓣碎片…
怎么看…怎么像…碎裂的…骨头渣子?
一股寒意顺着春桃的脊梁骨爬了上来。她想起街头那些关于小姐“通灵”、“懂死人骨头”的恐怖传闻…再看着眼前这诡异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