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帽子歪在一边,脸涨得通红,显然是刚得了巡城兵丁的急报。
“都让开!让开!刑部办案!闲杂人等退后!”赵小虎一边挥舞着手臂驱赶人群,一边喘着粗气冲到岸边。
当他目光触及水面上那具无头的、穿着奢华锦袍的肿胀躯体时,脸上的血色“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猛地捂住嘴,强忍着呕吐的冲动,但两腿已经像面条一样发软了。
“师……师父!师父快来啊!”赵小虎带着哭腔,扭头朝着城门方向撕心裂肺地喊,“这……这有个没脑袋的!穿得跟个新郎官似的!泡得像个发面大馒头啊师父——!”
不多时,一阵急促而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萧珩来了。
他一身玄色劲装,外面罩着象征身份的暗纹官袍,腰间悬着铁尺,脸色沉静如水,唯有一双眼睛锐利得如同鹰隼,瞬间扫过混乱的现场。
他身后跟着几个同样脸色凝重的衙役,迅速拉起人墙,隔开越聚越多的围观百姓。
“慌什么!”萧珩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瞬间压住了现场的嘈杂。
他走到岸边,目光如冷电般落在尸体上,眉头不易察觉地微微一蹙。那身锦袍的华丽与尸体的惨状形成了令人极度不适的强烈反差。
“捞上来。”萧珩简洁下令,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几个衙役忍着恶心,七手八脚地用长杆钩索将沉重的尸体拖上了岸。
尸体“噗”地一声砸在湿漉漉的泥地上,溅起一片水花和淤泥,那身昂贵的锦袍瞬间污浊不堪。
一股浓烈的、混合了河水腥臭和尸体腐败初期特有气味的恶臭扑面而来,围观人群一阵骚动,纷纷掩鼻后退。
赵小虎再也忍不住,冲到一边的芦苇丛里“哇哇”大吐起来。
萧珩却恍若未闻,他屏住呼吸,蹲下身,仔细审视。
仵作老孙头也提着箱子匆匆赶到,看到尸体状况,花白的眉毛拧成了疙瘩。
“萧大人。”老孙头蹲在另一边,声音发沉,“初步看,泡水时间不短了,至少十二个时辰往上。这头……断口处被水泡得厉害,又被鱼虾啃咬过,毁得不成样子了,手法……暂时看不出太明显的特征。”
萧珩的目光锐利如刀,一寸寸掠过尸体。
他先是盯着那身华丽的锦袍,料子是顶级的云锦,金线绣着繁复的缠枝莲纹,价值不菲。
但当他用铁尺的尖端小心翼翼地挑开那湿透黏腻的衣襟时,动作却猛地一顿。
“看里面。”萧珩的声音低沉。
老孙头凑近,只见锦袍里面贴身穿着的,竟是一件粗糙、泛黄、甚至打着补丁的麻布内衬!那粗粝的质感与外面光滑昂贵的锦缎形成了令人瞠目结舌的对比,如同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绝佳注脚。
“这……”老孙头也愣住了,干了一辈子仵作,见过赤贫的,见过豪富的,就没见过这种外面穿龙袍、里面裹草席的奇葩搭配,“这……唱的是哪一出?里外不是人?”
“身份混淆。”萧珩冷冷吐出四个字,目光继续下移,落在尸体的右手上。
那手被水泡得惨白发胀,指节显得异常粗大。萧珩用铁尺小心地拨弄开蜷曲的手指。
突然,他的动作停住了。
右手小指。
缺了一截。不是新伤,断口处早已愈合,皮肤颜色与周围一致,形成一个圆钝的、微小的缺失。一个极其细微,却又可能至关重要的旧伤标识。
“小指缺一节,”萧珩沉声道,“旧伤。记下。”
“是!”旁边负责记录的文吏手忙脚乱地在册子上画着鬼画符。
萧珩站起身,目光投向尸体周围的地面。
泥泞的岸边,除了衙役们和自己留下的杂乱脚印,在尸体最初搁浅位置的稍后方,有几道模糊不清、深浅不一的拖拽痕迹,一直延伸到浑浊的河水里。
除此之外,现场干净得令人心头发毛。没有挣扎搏斗的迹象,没有散落的物品,没有可疑的血迹,甚至连脚印都只有报案人张三和后来衙役的。
“拖痕……”萧珩蹲下身,用手指丈量了一下痕迹的宽度和深度,“像是从水里直接拖上岸,或者……抛尸后又被水流冲到这里,蹭上了岸。”
他站起身,环顾四周。护城河水流缓慢,这里并非主河道,更像是个回水湾,浮尸容易在此聚集。
但凶手选择这里抛尸,是随意为之,还是看中了此地的隐蔽性?
“师父!”赵小虎吐完了,脸色苍白地蹭过来,指着尸体脚上,“您看靴子!”
萧珩目光下移。
尸体脚上蹬着一双同样质料上乘、做工考究的厚底官靴,靴帮边缘沾满了淤泥。
萧珩示意衙役脱下一只。靴底磨损严重,尤其是后跟外侧,磨损得厉害,似乎主人走路姿势有些特别,或者长期行走于粗糙路面。靴筒内部,同样没有任何标识或特殊印记。
“身份……”萧珩喃喃自语,眉头锁得更紧。
华服配麻布内衬,官靴磨损严重,小指残缺……这些线索像一堆散乱的拼图,彼此矛盾,难以拼凑出一个清晰的轮廓。
“大人!”一个衙役匆匆跑来,脸上带着点邀功的兴奋,“查问过周围了!昨夜没听到任何异常动静!城门守卫那边也问过了,戌时三刻闭门后,直到今晨开门,没人进出!这尸首,八成是昨晚上游冲下来的!”
“上游?”萧珩抬眼望向护城河蜿蜒而来的方向,目光深沉。
京城上游……水网复杂,民居、官邸、寺庙、码头……何处不是可能?
“大人!大人!”又一声急促的呼喊由远及近,只见刑部主事王大人身边的一个长随,骑着一头跑得口吐白沫的骡子,连滚带爬地冲到了现场。
他跳下骡子,也顾不得满地的泥泞,冲到萧珩面前,气都没喘匀就急声道:“萧……萧大人!王爷急令!此案……此案上头震怒!限期……限期十日!十日之内,必须破案!缉拿真凶!否则……否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