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停尸房沉重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赵小虎探进半个脑袋,脸色比躺在门板上的那位好不了多少,带着一种熬夜加过度惊吓后的青灰。他身后跟着几个同样神情疲惫、眼袋深重的衙役。
“师……师父,”赵小虎的声音有点虚,小心翼翼地避开视线不去看那具无头尸,“城西……城东……城南……北城根儿……都……都查遍了。”
萧珩转过身,目光如电:“说。”
赵小虎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翻得哗哗响,开始汇报,语速快得像在赶场子:
“富贵人家那边:户部李侍郎家的小舅子前日出门斗蛐蛐未归,但昨儿半夜自己醉醺醺爬回来了,抱着他家看门的大黄狗喊娘子。排除!”
“鸿胪寺少卿家的二管家,报说三天没见人,结果一查,是卷了账房银子带着相好的小丫鬟跑路去江南了!排除!”
“永昌侯府有个门客据说前日与人争执后失踪,结果今早发现是喝多了掉自家后花园荷花池里,被捞上来时还抱着个破酒坛子傻笑呢!排除!”
“还有……”
赵小虎一口气报了十几个所谓的“贵人失踪”案例,结果无一例外,全是乌龙。
要么是喝花酒忘了回家,要么是躲债,要么是私奔,甚至还有一个是沉迷新得的话本子,躲在书房里两天没出门被误以为失踪的。
“至于苦力脚夫这边,”赵小虎翻过一页,声音更低了,“码头、货栈、车马行、各大工地……能问的都问了。这几日确实有几个短工没露面,但都是老油子,要么是嫌工钱低跑了,要么是欠了赌债躲风头去了,还有两个是打架斗殴被关进了兵马司的号子里蹲着呢!排查下来……没一个对得上号的!身高、体态、尤其是……”
他偷偷瞄了一眼尸体,“尤其是这没了脑袋和缺了手指头的……特征太明显了,要有,早该有人报了。”
他合上册子,垂头丧气地总结:“师父……两边……都……都查过了。筛了好几遍。没……没发现符合条件、报过失踪的。”
他身后的衙役们也纷纷摇头,脸上写满了疲惫和茫然。
空气再次凝固。
停尸房里那股混合的气味似乎更加浓郁刺鼻了。老孙头的叹息,赵小虎的汇报,像两把钝刀子,反复切割着本已渺茫的希望。
身份?死亡时间?死因?失踪人口?所有常规的、看似可靠的路径,都被堵死了。
案子,彻底陷入了泥沼。十日之期,像悬在头顶的铡刀,寒气森森。
萧珩站在原地,身影在跳动的灯影里显得格外孤峭。他没有看垂头丧气的下属,也没有看束手无策的老仵作。
他的目光,穿透昏暗的光线,穿透停尸房浑浊的空气,牢牢地钉在那具躺在门板上的无头尸体上。
那身华丽的锦袍,此刻在昏暗光线下如同蒙尘的戏服,黯淡无光。
粗糙的麻布内衬边缘,从衣襟下露出来,像一道刺眼的伤疤。右手那残缺的小指,在肿胀惨白的手上,如同一个沉默而诡异的问号。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沉重得能听见声音。
突然,萧珩动了。他没有走向尸体,反而在停尸房里缓缓踱起步来。每一步都踏在冰冷潮湿的石板上,发出清晰而单调的回响。
他的目光不再局限于尸体本身,而是锐利地扫过尸体旁边的门板边缘——那里似乎沾着一点极其细微的、暗红色的碎屑,不像是河泥。
他的视线又移向尸体锦袍的袖口内侧——在华丽繁复的绣纹掩映下,似乎有一小块不起眼的、指甲盖大小的深色污渍,像是某种粘稠液体干涸后的痕迹。
然后,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尸体那双磨损严重的官靴靴底上。
那特殊的磨损部位……他脑中飞快闪过京城几条主要街道的布局图,以及某些特定场所门前铺设的石料特点……
“小虎。”萧珩的脚步停住,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一种奇异的冷静,“去查两件事。”
赵小虎一个激灵,猛地抬头:“师父您吩咐!”
“第一,仔细查这锦袍的料子来源。不要只盯着成衣铺子。去查云锦的织造坊、大绸缎庄,甚至是……宫中流出的赏赐记录。着重查近三个月内,有谁购买或领用过这种纹样、这种金线配比的料子。尤其是,有没有人只买了料子,没找成衣铺子做。”
“第二,”萧珩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双靴子上,“查靴底磨损。重点查西市‘金石巷’、东城‘青石板长街’、还有……内务府北官库前那条新铺的、带凹槽的麻石路。看看最近,有谁经常穿着官靴样式的鞋子,频繁出入这些地方。”
赵小虎听得有些懵,但还是用力点头:“是!师父!金石巷多当铺银楼,青石板长街是衙门扎堆的地方,内务府官库……都是要紧地方!小的这就带人去细查!”
老孙头也听得有些愣神,不解地看着萧珩。这些细节……能行?
萧珩没有解释,他重新将目光投向那具沉默的尸体,仿佛在透过那肿胀的皮囊、撕裂的断口、华丽的伪装和粗陋的内衬,与那个消失的灵魂进行着一场无声的对峙。
僵局,或许只是表象。
水面之下,暗流早已开始涌动。他需要抓住的,是那根尚未浮出水面的稻草。
“我的天……刚搞定个毒杀全家桶,又来一个无头大礼包?京城这治安比我们那城中村还离谱啊!”苏晚抱着她那套宝贝自制小工具(一根磨尖的细银签,一柄打磨得锃亮的迷你铜镜,几个小瓷瓶装的自配溶液),对着面前一碗热气腾腾的鸡丝面都提不起兴致了,【咸鱼只想好好吃碗面!命案离我远点!】
“小姐,您说萧大人会不会再来请您帮忙?”青黛小声问道。
“还来?他是得多没脸啊,我看他这大理寺少卿的职位直接让给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