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清冷孤峭的身影，站在万丈悬崖边摇摇欲坠的画面，莫名地刺痛了她。尽管她有一万个理由骂他混蛋、疯子、自大狂……
“春桃！”苏晚猛地抬头，眼中那点迷茫和挣扎瞬间被一种豁出去的狠劲儿取代，“给我准备那套最厚实、最耐脏的粗布衣裳！还有我那个‘百宝箱’！快！”
苏正廷看着女儿陡然转变的气势，愣住了：“晚儿……你……”
苏晚深吸一口气，将那卷沉重的圣旨塞进父亲怀里，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爹，放心吧。不就是去皇宫……‘顾问’一下吗？女儿我……专业过硬，保证……死不了！”
没有想象中的八抬大轿，没有前呼后拥的排场。
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的普通青篷马车，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驶入了皇宫的侧门。
经过层层盘查，最终停在了一处偏僻得几乎被遗忘的宫苑角落。
这里原本似乎是堆放废弃杂物的库房区，临时被清理了出来。
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的灰尘和陈年朽木的味道。几间低矮的青砖瓦房被征用，门口站着两排身着明光铠、手持长戟、面无表情、眼神锐利如鹰隼的御前侍卫。那肃杀的气氛，与其说是保护，不如说是监禁。
苏晚在萧珩的亲自“护送”（实则是严密看管）下，低着头，快步走进了其中最大的一间屋子。
一进门，一股更浓烈的、混合了石灰、烈酒和某种特制药草的味道扑面而来，勉强压制着那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尸体的阴冷气息。
屋子中央，临时搭起了一张宽大的青石板台。石台上，静静躺着那位不幸的宫女。
身上盖着素白麻布，只露出那张凝固着极致惊恐的青灰色脸庞和微微张开的、带着乌紫唇色的嘴。
那枚妖异的“赤焰朱果”已被取下，单独放在旁边一个铺着白绸的银盘里，红得刺眼。
石台旁，站着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仵作罩衣、须发皆白的老者。
正是被临时从刑部抽调过来“辅助”的资深老仵作孙老头。
他此刻正抱着胳膊，斜睨着刚进门的苏晚，那张布满褶子的老脸上，毫不掩饰地写着鄙夷、不屑和一种“老子倒了八辈子血霉要跟个娘们共事”的晦气。
“哼。”见苏晚进来，孙老头从鼻子里重重地哼出一声，浑浊的老眼在她身上那套灰扑扑、毫无美感的粗布围裙和袖口露出的、几根磨秃了的自制竹签（简易探针）上扫过，嘴角撇得能挂油瓶，“萧大人，这……就是您力排众议请来的‘高人’？啧啧，真是……百闻不如一见。”那语气，充满了不加掩饰的嘲讽。
萧珩眉头微蹙，刚想开口，门外却传来一阵环佩叮当的清脆声响和一阵清雅怡人的香风。
一个窈窕的身影，在两名宫女的簇拥下，仪态万方地走了进来。
正是林芷瑶。
她今日显然精心装扮过。
一身烟霞色云锦宫装，裙摆上用银线绣着精致的折枝玉兰，行动间流光溢彩。发髻高挽，斜插一支点翠嵌珠金步摇，随着步伐轻轻摇曳，更衬得她面若芙蓉，气质高雅温婉。
她手里捧着一卷文书，笑容得体，声音如同出谷黄莺：
“萧大人，家父有份紧急公文需呈递御前，遣芷瑶送来。听闻大人正在此处查案，顺道过来看看，可有需要帮忙之处？”她目光流转，极其自然地落在了石台旁的苏晚身上。
那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尺子，从头到脚将苏晚丈量了一遍。
粗陋的围裙，沾着点不明污渍的袖口，毫无光泽可言的头发简单地挽在脑后，素面朝天，甚至额角还沾着一点赶路时的微尘……这一切，与这肃杀的环境和她自身的光彩照人形成了天壤之别。
林芷瑶的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极其清晰的轻蔑笑意，如同在看一只误入琼楼玉宇的土拨鼠。
她莲步轻移，走到距离苏晚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声音依旧是那般温婉动听，却带着淬了冰的尖刺：
“这位便是苏小姐吧？真是……勇气可嘉。”她目光扫过冰冷的石台和上面的尸体，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仿佛被什么脏东西污了眼睛，“这等腌臜地方，寻常男子都避之不及，苏小姐竟能面不改色地踏入，芷瑶佩服。”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苏晚放在石台边那个打开的木箱上——里面是几把磨得锃亮但样式古怪的小刀、镊子、钩针，还有几个装着不明粉末和液体的小瓷瓶，简陋得如同走街串巷的赤脚郎中行头。
“只是……”林芷瑶的语调拖长，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怜悯和质疑，“深闺所学，多为诗书礼仪、女红针黹。芷瑶实在好奇，苏小姐凭这些……嗯……”她斟酌了一下用词，仿佛在找一个不那么伤人的说法，“……这些‘工具’，能在这等诡谲之事上，验出几分真章？莫要……白费了萧大人一番苦心，也平白……污了自身才是。”
她的话语，字字珠玑，句句带刺，将苏晚的出身、性别、工具、能力贬低得一无是处，更暗示她不仅帮不上忙，还会自取其辱，连累萧珩。
老仵作孙老头在一旁听得连连点头，脸上露出“深得我心”的表情，看向苏晚的眼神更加鄙夷。
萧珩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眼神冰冷地看向林芷瑶，刚要开口呵斥。
一直低着头的苏晚，却在此刻缓缓抬起了脸。
她没有愤怒，没有委屈，甚至没有一丝被冒犯的难堪。那张素净的脸上，反而绽开了一个极其灿烂、极其……没心没肺的笑容。
眼睛弯成了月牙，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林小姐，”苏晚的声音清脆爽利，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在这压抑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您过奖了！勇气不敢当，混口饭吃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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