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示意屏风外的萧珩将证物呈上。
“更关键的是！”苏晚的声音斩钉截铁，“此衣料碎片边缘，沾染着极其微量的、无色无味粘稠透明的油性物——经太医署高手与尚衣监掌事共同辨认，此乃‘龙涎香精’！此物极其名贵珍稀，乃御用贡品，仅限陛下、皇后及极少数得宠妃嫔、皇子方可少量使用，用以熏衣或调制顶级香料！寻常宫人，绝无可能沾染！”
屏风内外，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皇帝的目光瞬间锐利如鹰隼，扫向那托盘上呈着的深蓝碎布和旁边一小瓶作为比对的、真正的龙涎香精样品！
林相的脸色阴沉得几乎能拧出水！
苏晚的结论如同最终审判，清晰而冰冷地落下：
“真凶，就在这能接触并使用‘龙涎香精’的极小范围之内！其行凶动机，极可能与死者芸香临时调入玉漱宫外院洒扫有关！或许她无意中窥见了不该看之事，或此香囊本身，便是关键证物！凶手为灭口或夺取此物，趁夜将其诱至僻静处，以暴力抢夺香囊，并以朱果制造恐怖假象，致其惊惧心裂而亡！”
逻辑严密！证据链清晰！
从死亡机制到作案手法，从真凶范围到作案动机，环环相扣，无懈可击！将裴子砚那引经据典的“剧毒论”彻底击得粉碎！
裴子砚脸色惨白如金纸，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身体微微摇晃，仿佛下一秒就要晕倒。
他引以为傲的古籍学问、太医署的“正途”，在苏晚这基于细微物证和严密逻辑的推理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林相的眼神阴鸷到了极点，死死地盯着那扇屏风，仿佛要用目光将其烧穿！
他精心布局的流言、阻挠，裴子砚这枚棋子，在苏晚抽丝剥茧的真相和萧珩不动声色的支持下，瞬间土崩瓦解！
暖阁内，只剩下苏晚那清越声音的回响，和皇帝眼中骤然亮起的、如同发现稀世珍宝般的锐利光芒！
法医的课堂，当众打脸，效果拔群！
养心殿西暖阁那场惊心动魄的质询，如同在太医署年轻院判裴子砚固若金汤的认知堡垒上，狠狠凿开了一道裂缝。
他引以为傲的古籍学问、笃信不疑的“正途”权威，在苏晚那抽丝剥茧、基于细微物证和冰冷逻辑的推理面前，溃不成军。
皇帝最后那意味深长的目光，林相拂袖而去时阴沉的脸色，都像无形的鞭子抽打在他脸上。
散朝后，裴子砚没有像往常一样径直回太医署那间充斥着药香的书房，而是脚步沉重，如同灌了铅，鬼使神差地走向了那片偏僻的宫苑，走向了那间临时辟出的、残留着血腥与真相气息的停尸小屋。
门虚掩着。
裴子砚站在门外，踌躇了片刻。
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是苏晚在收拾她那堆简陋得可怜的工具。
他深吸一口气，终于抬手，轻轻叩了叩门板。
“谁？”苏晚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
“……是我，裴子砚。”
门被拉开。
苏晚站在门口，身上依旧是那件灰扑扑的粗布围裙，脸上带着熬夜和心力交瘁的痕迹，额发被汗水濡湿贴在鬓角，显得有些狼狈。
但那双眼睛，却依旧亮得惊人，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锐利，此刻正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丝“你又来干嘛”的不耐烦，看着门外这位“天之骄子”。
裴子砚被这目光看得心头一窒。
他从未如此刻这般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引以为傲的温润外表和清贵身份，在这个一身粗布、满手“污秽”的女子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张了张嘴，准备好的、维持体面的客套话在舌尖滚了几滚，最终化为一声带着复杂情绪的叹息。
“苏姑娘……”裴子砚的声音有些干涩，他微微垂下眼睑，避开了苏晚那过于锐利的目光，俊美的脸上浮现出少见的窘迫和一丝挣扎后的释然，“方才御前……是在下……固步自封，见识浅薄了。”
他顿了顿，似乎用了极大的力气，才将后面的话说出来：“姑娘所学……匪夷所思，闻所未闻。然……抽丝剥茧，直指核心，确……确有其理。”
他抬起头，那双总是带着疏离和优越感的凤眸，此刻充满了复杂的光——有被打脸的难堪，有对未知领域的茫然，更有一丝难以抑制的、对苏晚那种颠覆性洞察力的震惊和……初生的钦佩。
他无法完全理解她那些“让尸体说话”的手段，但他无法否认那环环相扣、最终指向“龙涎香精”的严密逻辑所带来的巨大冲击！
那是一种完全不同于他研习的、建立在古籍经典和君臣佐使框架下的学问，它更直接，更野蛮，也更……有效！
苏晚倚着门框，看着眼前这位清贵公子哥脸上精彩纷呈的表情变化——从挣扎到认命，从倨傲到一丝狼狈的服软。
她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个略带戏谑的弧度，毫不客气地接下了这迟来的“认输”：
“裴太医客气了。”她的声音带着一种“早干嘛去了”的懒洋洋，“实践出真知嘛。光会翻书，容易把脑子翻僵。下次遇到这种事儿，别光盯着古籍上那几行字儿，多看看实物，多想想活人……哦，还有死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她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屋内石台的方向。
裴子砚：“……”他感觉自己的脸颊又火辣辣地烧了起来。
那句“把脑子翻僵”简直像根针，精准地扎进了他引以为傲的学识里。
但奇异的是，这次他没有被激怒，反而有种……被戳破某种无形桎梏的刺痛和……微妙的释然？
他看着苏晚那张沾着灰却神采飞扬的脸，看着她眼中那纯粹的对真相的执着和毫无顾忌的锋芒，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情绪在心底翻涌。
轻视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震惊和一丝难以言喻的钦佩。
这个女子，像一把生锈却无比锋利的解剖刀，粗暴地剖开了他认知的盲区，让他这个自诩医道天才的人，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学无止境”的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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