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郎中清了清嗓子，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带着痛心疾首：“流言所指，乃是大理寺新晋特聘提刑苏晚苏大人！坊间盛传，苏提刑身为女子，不守妇道，深夜与太医署裴院判于验房之中私会，举止……有失体统！更有甚者，污蔑苏提刑其提刑之位得来不正，乃是以色侍人，媚惑上峰萧大人所得！此等污言秽语，不仅玷污苏提刑清名，更损及大理寺乃至朝廷威严！长此以往，牝鸡司晨，纲常颠倒，国将不国啊陛下！”
他这番话，看似义正辞严为苏晚“鸣不平”，实则句句诛心，将那些最恶毒的流言赤裸裸地摊开在朝堂之上！
瞬间，大殿内响起一片压抑的吸气声和窃窃私语。不少官员的目光，或隐晦或直接地，投向了站在前列、面无表情的萧珩，以及脸色铁青的林相。
林相垂着眼皮，捻着胡须，一副事不关己、甚至略带忧色的模样，仿佛也在为这“流言”痛心。
皇帝的目光扫过下方，最终落在萧珩身上，带着一丝深意：“萧卿，此事……你如何看？”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萧珩身上。
这位以冷峻寡言著称的大理寺卿，此刻依旧站得笔直如松柏，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波动，仿佛那些污言秽语说的不是他和他麾下的得力干将。
然而，熟悉他的人，如站在不远处的裴子砚，却敏锐地感觉到，萧珩周身的气压，正在以恐怖的速度急剧下降，那是一种暴风雪来临前的死寂！
萧珩缓缓出列，步履沉稳地走到大殿中央。
他没有看那位刘郎中，也没有看任何人，深邃如寒潭的目光，直接、冰冷、带着一种无形的威压，投向了站在文官之首、垂眸不语的林相！
整个大殿，瞬间静得落针可闻。连呼吸声都仿佛被冻结了。
“陛下。”萧珩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如同金玉相击，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膜，带着一种浸入骨髓的寒意，“大理寺，掌刑狱重典，查奸究恶，肃清寰宇。所行所为，皆依国法，凭证据，求真相！非是市井长舌妇，可凭捕风捉影、恶意构陷之词妄议之地！”
他微微一顿，目光如实质的冰锥，牢牢钉在林相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若林相大人，今日有暇关心此等毫无凭证、污人清誉的市井流言，不如……”
他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淬了冰的利刃：
“…不如先查查您府上，近月来，账房流出的那几笔数额不菲、去向不明的巨款，究竟作何用途？是填补了令郎新纳小妾的亏空？还是……填了您府上某个好赌成性、欠下高利贷的家仆的无底洞？！”
轰——！
如同在滚油里泼进了一瓢冰水！整个金銮殿彻底炸开了锅！
“嘶——！”
“天哪！”
“萧珩他……他怎么敢？！”
“林相府上？赌债？！”
“这是……这是撕破脸了？！”
众臣惊骇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谁也想不到，萧珩不仅不接流言的招，反而直接调转矛头，以如此凌厉、如此不留情面的方式，当众揭了林相府上的短！
而且直指要害——巨款去向不明，家仆巨额赌债！这可比那些捕风捉影的桃色流言要命得多！这是实打实的、可能涉及贪腐包庇的指控！
林相那原本还带着一丝“忧色”的脸，瞬间血色褪尽，变得一片煞白，继而涨成了猪肝色！
他捻着胡须的手指猛地一抖，几根花白的胡须被硬生生扯断！他难以置信地瞪着萧珩，浑浊的老眼里爆射出惊怒交加、恨不得生啖其肉的凶光！
萧珩！他竟敢！竟敢在朝堂之上，当着陛下的面，如此羞辱于他！
“萧珩！你……你血口喷人！污蔑朝廷重臣！”林相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萧珩的手指都在哆嗦，声音都变了调。
萧珩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林相的暴怒只是拂面的微风。
他对着龙椅上的皇帝，深深一揖，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冽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陛下！臣，身为大理寺卿，职责所在！凡涉刑律，无论王公贵胄，贩夫走卒，必一查到底！此等污蔑朝廷命官、扰乱视听、甚至可能包藏祸心之流言，臣，定会‘好好’追查！无论其源头在何处，幕后之人是谁，臣，必将揪出，绳之以法！以正视听！以儆效尤！”
那“好好”二字，他咬得极重，如同重锤砸在每个人心上，尤其是林相的心上！这已经不仅仅是警告，而是赤裸裸的宣战！
朝堂之上，死一般的寂静。
众臣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
所有人都被萧珩这石破天惊、不惜与当朝宰辅彻底撕破脸的雷霆之怒震慑住了！
为了维护苏晚的清誉和地位，这位冷面阎王，竟不惜将自己置于风口浪尖，与林相公开开战！
裴子砚站在人群中，看着萧珩那挺拔孤绝、仿佛独自面对千军万马的背影，心中涌起强烈的震撼和一丝复杂的敬意。
他终于明白，苏晚为何能在那座冰山之下安然无恙。这份庇护，是如此的不计代价，如此的……决绝。
龙椅上的皇帝，深邃的目光在萧珩和林相之间缓缓扫过，最终，嘴角似乎勾起了一个极其微妙的弧度。
他没有斥责萧珩的“失仪”，也没有安抚暴怒的林相，只是淡淡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
“查案，当以证据为本。流言蜚语，确不可长。萧卿既言追查，那便……依律行事吧。退朝。”
“退——朝——！”内侍总管尖细的声音响起。
林相如同被抽掉了所有力气，脸色灰败，在儿子林侍郎的搀扶下，踉跄着走出大殿，那背影，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
而萧珩，依旧身姿挺拔，目不斜视地转身离去，那冰冷如刀的背影，在金碧辉煌的殿堂上，留下了一道令人心悸的寒光。
这场风暴，才刚刚开始。而冰山之下涌动的岩浆，已然喷薄欲出！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