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城的马车里,气氛……难以形容的微妙。
萧珩靠坐在车厢一侧,受伤的右臂被妥帖地固定包扎着,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精神尚可。
苏晚则坐在他对面,尽量缩在角落里,眼神飘忽,一会儿看看车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色,一会儿又偷偷瞄一眼萧珩包扎好的手臂,就是不敢与他对视。
车厢内弥漫着淡淡的药味和一种名为“尴尬”的粘稠空气。
之前破庙里那短暂的心悸和慌乱还萦绕在苏晚心头,让她坐立难安。
尤其是想到自己当时对着他手臂肌肉线条脸红心跳,还语无伦次地讨要“双倍赔偿”……简直想挖个地洞钻进去!
【说点什么!苏晚!说点什么打破这该死的沉默!】她内心的小人急得团团转。
【案子?不行,他现在是伤患!伤口?更不行!天气?太刻意了!】
她眼珠乱转,拼命在贫瘠的社交辞令库和丰富的案卷记忆库里搜寻话题。
突然,她脑子里灵光一闪!想起了前几天处理的一桩蠢得让人哭笑不得的小案子。
“咳!”苏晚清了清嗓子,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一点,“那个……萧大人,您知道前两天京兆府送来的那个偷金铺的蠢贼吗?”
萧珩的目光从车窗外收回,落在她身上,带着一丝询问。
苏晚立刻来了精神,绘声绘色地开始讲:“那家伙啊,也是个‘人才’!半夜溜进金铺,偷了几锭足金的元宝!结果您猜怎么着?他怕被人认出来,异想天开,居然……居然找了个铁匠铺的炉子,想把金子给融了重铸!”她故意顿了顿,卖个关子。
萧珩静静听着,没说话。
“可金子哪是那么容易融的?他折腾半天,金子没化,倒把自己熏得够呛!”苏晚比划着,脸上露出忍俊不禁的表情,“这蠢贼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嘿嘿,他不知从哪儿搞来一桶黑漆,把偷来的金元宝,全!部!涂!成!了!黑!色!”
她越说越觉得好笑,声音也拔高了:“然后您猜他干嘛去了?他居然……居然抱着这几坨‘黑疙瘩’,跑到早市上当煤球卖!还吆喝说是上好的‘无烟煤’,火力旺!结果有个老头买回去几块,塞炉子里怎么点都点不着,还死沉死沉把炉箅子给压塌了!老头气不过,拎着‘煤球’就追出来打,边打边骂:‘哪个天杀的卖石头当煤球!’”
“噗……”苏晚自己先忍不住了,想到那蠢贼抱着涂黑的“金煤球”被老头追得满街跑的画面,笑得前仰后合,毫无形象地拍着自己大腿,“哈哈哈……您说蠢不蠢?哈哈哈……把金子涂黑当煤球卖!哈哈哈……结果被人嫌弃煤球太重压坏炉子……哈哈哈……打出来!哎哟喂,笑死我了……哈哈哈……”
清脆的笑声如同银铃,瞬间充满了原本沉闷的车厢。
苏晚笑得眼角都沁出了泪花,花枝乱颤,仿佛要把刚才所有的紧张和尴尬都笑出去。
萧珩看着她。
看着她笑得毫无形象,拍着大腿,前仰后合。
看着她因为大笑而泛红的脸颊,亮晶晶的眼睛,和那毫无阴霾、纯粹开怀的笑容。
听着那如同山涧清泉般叮咚作响、充满生命力的清脆笑声。
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的暖流,如同初春解冻的溪水,悄然漫过心间那道冰封已久的堤坝。
那笑意仿佛带着奇异的感染力,驱散了伤口的隐痛,也驱散了车厢内沉闷的空气。
然后,在苏晚毫无防备的目光中——
萧珩那总是紧抿着、如同刀锋般冷硬的薄唇,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却又是无比清晰地,向上弯起了一个弧度!
那是一个真正的、毫无杂质的笑容!
虽然很浅,很淡,如同冰雪初融时溪面掠过的第一缕阳光,稍纵即逝,却真实地出现在他那张万年冰封的俊脸上!
柔和了冷硬的线条,点亮了深邃的眼眸,让他整个人仿佛都在这一瞬间焕发出截然不同的光彩!
苏晚的笑声如同被一把无形的剪刀“咔嚓”剪断!
她猛地瞪圆了眼睛,嘴巴微张,保持着拍大腿的姿势,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石化般僵在原地!
她死死盯着萧珩脸上那抹一闪而逝、却足以颠覆她世界观的弧度,脑子里轰然作响,只剩下一个念头在疯狂刷屏:
【萧、萧珩?!你……你居然会笑?!】
【冰山融化了?!铁树开花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世界第九大奇迹诞生了?!】
“萧珩?!你……你刚才……”苏晚的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而变了调,手指颤抖地指向他的脸,活像见了鬼,“你……你笑了?!”
仿佛被她的惊呼惊醒,萧珩脸上那抹昙花一现的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速度快得像从未出现过。
他迅速敛起所有表情,恢复成那副古井无波、冷峻如霜的冰山面孔,甚至还微微侧过头,避开苏晚灼灼的目光,语气平板地否认:
“苏提刑,你看错了。”
然而,在车厢昏暗的光线下,他那对着车窗方向的、没有被包扎的左耳耳根,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蔓延开一片清晰的、如同晚霞般的绯红!那抹红晕,在冷白的肤色映衬下,简直无所遁形!
苏晚:“……”
她看看萧珩那张写着“生人勿近”的冰山脸,再看看他那红得滴血的耳根,嘴角忍不住疯狂抽搐。
【看错了?骗鬼呢!那耳朵红得都能烙饼了!】
巨大的反差让她一时不知该震惊于冰山融化,还是该吐槽这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否认。
车厢内再次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
只是这一次,空气里弥漫的不再是尴尬,而是一种混合着震惊、好笑、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微甜悸动的微妙气氛。
苏晚捂着嘴,肩膀一耸一耸,努力憋着笑,不敢再看萧珩那红透的耳根,生怕自己笑出声来让这位“第一次笑就被抓包”的冰山大人恼羞成怒。
萧珩则面无表情地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仿佛在研究什么国家大事,只是那挺直的脊背似乎比平时更加僵硬,而那片可疑的红晕,也久久未能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