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的龙王庙内,死寂笼罩。
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尘土和木头腐朽的气息,令人作呕。
方掌柜的尸体伏在冰冷的地面上,嘴角凝固着那抹诡异的、仿佛得逞般的狞笑,与墙上那四个用他生命最后温热血浆书写的扭曲大字——“血钥西林”——形成一幅触目惊心的画面。
大理寺的差役和仵作迅速控制了现场,小心翼翼地处理尸体,避免触碰那明显含有剧毒的血液。
几名擅长拓印的书吏,正屏息凝神,用特制的药水和薄如蝉翼的桑皮纸,谨慎地拓印下墙壁上那诡异的血字和下方残缺的图案。
苏晚站在几步开外,强忍着胃里的翻腾和空气中浓烈的气味,目光死死锁在墙上。
她戴着特制的羊肠手套,手中拿着记录板,炭笔飞快地勾勒着字迹和图案的形态。
“血…钥…西…林…”她低声念着,眉头紧锁,“字迹潦草扭曲,但细看,并非完全混乱,‘血’与‘钥’之间间隔稍大,‘西’与‘林’几乎连笔……透着一丝规律。”
她的目光移向下方那个模糊不清的图案。
那东西像是信手涂鸦,线条狂乱,却又隐隐透出一种刻意的残缺感。
“这图案……”苏晚眯起眼睛,凑得更近些,“整体轮廓……像是一把钥匙?对,钥匙的柄部轮廓依稀可辨,但齿部……完全缺失,像是被刻意抹去了一半?或者……画的就是一把断钥匙?”她迅速在记录板上画下草图,标注疑问。
“‘血钥’?是指这把钥匙需要血?还是……钥匙本身就叫‘血钥’?‘西林’……是指西边的树林?还是……林府?”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结合冯嬷嬷的证词和密信内容,林府的嫌疑最大!
“难道是指藏在西林某处的血钥?或者……林府西苑?”
萧珩站在她身侧,高大的身影如同一座沉默的山岳,隔绝了部分混乱。
他周身散发着冰冷的寒意,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反复刮过那血色的字迹和图案,又落在地上那具已经冰冷的尸体上。
方掌柜的死,干净利落,彻底斩断了指向幕后更高层的直接线索。
“他死得太过干脆。”萧珩的声音低沉,带着凛冽的杀意,“‘影刃’之事,远未结束。这血墨书信……”他抬眼,目光扫过那堵浸染了阴谋与死亡的墙壁,“恐怕,才是真正的开始。”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苏晚身上,那冷冽的眼底深处,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对方掌柜临死反扑的震怒,有对线索中断的不甘,但更深处,却是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却又无法忽视的担忧。
这担忧如同藤蔓,悄然缠绕上心头,让他看向苏晚的眼神,比平日更加凝重。
“风波已至,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的声音依旧冷硬,却多了一份沉甸甸的分量,“你……多加小心。”这声叮嘱,不再是上司对下属的命令,更像是一种……沉甸甸的托付。
苏晚正专注于分析图案,闻言抬头,猝不及防地撞进他那双深邃的眼眸。
那里面翻涌的复杂情绪,尤其是那份清晰可见的凝重担忧,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心湖,让她心尖微微一颤。
她下意识地点点头,声音带着点不自然的干涩:“嗯……大人放心,我会……会注意的。”脸颊似乎又有些发烫,她赶紧低下头,假装继续研究记录板上的草图。
接下来的几日,大理寺雷厉风行。
“漱石斋”古董店被彻底查封,里里外外掘地三尺。明面上虽未搜到最直接的“影刃”证据(方掌柜早有准备),但藏匿在夹墙、地砖下的几本暗账和散落的密信残片,却如同拼图般,进一步坐实了其作为走私链条关键枢纽和销赃点的罪行。
账册上那些代号交易的巨额流水,以及密信残片上对“仵作苏晚”的忌惮和杀意,都成了钉死方掌柜的铁证。
“福寿材”棺材铺的后院密室更是收获巨大。
除了苏晚带出的核心账册和那半封密信,后续搜查还发现了更多未及销毁的信件碎片、用于联络的密语手册、甚至几件未来得及出手的、明显属于宫中失窃的珍宝!走私、销赃、刺探、谋杀……一条完整的黑色产业链暴露在阳光下。
然而,胜利的果实带着巨大的遗憾。
方掌柜这条最大的鱼,在即将落网时以最决绝的方式自毁,带走了所有关于“影刃”组织核心高层、具体架构、以及最关键——与林相府进行交易和下达指令的直接证据链条。
指向林相府的线索,停留在冯嬷嬷的口供(看见管家林福)、密信中对“贵人”的隐晦提及,以及走私利益链的最终流向推测。
这些,在朝堂博弈中,尚不足以撼动根深蒂固的林相。
林相府邸,朱门紧闭,气氛压抑。
书房内,林相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
古董店和棺材铺的查封消息传来,如同两记重锤砸在心头。
虽然明面上的证据链被方掌柜的死斩断,暂时保住了相府不被直接牵连,但大理寺如同跗骨之蛆的严密监视,以及朝堂上那些意味深长的目光,都让他如芒在背,元气大伤!
林芷瑶得知方掌柜死讯,先是惊得花容失色,茶杯失手摔得粉碎!随即,一股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
方掌柜死了!那个掌握着林家与“影刃”联系关键秘密的人,死了!会不会留下什么?会不会牵连到林家?牵连到她?但恐惧过后,是更加汹涌、更加扭曲的怨恨!都怪苏晚!都是那个贱人!若不是她像条疯狗一样穷追不舍,方掌柜怎么会暴露?怎么会死?!
林家的困境,她失去的一切,都是苏晚造成的!这恨意,如同毒藤,在她心中疯狂滋长,几乎要将她吞噬。
太医署。
裴子砚几乎是冲进苏晚的签押房的。
他刚处理完一个急诊,就听说了苏晚在棺材铺遇险、被困毒烟密室的消息,吓得魂飞魄散。
一路疾驰而来,素来整洁的月白锦袍都沾上了灰尘。
“苏姑娘!你……你没事吧?!”裴子砚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喘息和焦急,目光急切地在苏晚身上逡巡,看到她除了脸色略显苍白、精神尚可外并无大碍,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回实处。
他扶着门框,平复着呼吸,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后怕和庆幸:“吓死我了……听闻你被困毒烟密室,我……”
“没事没事!”苏晚摆摆手,努力做出轻松的样子,“就是被烟呛了几下,有点灰头土脸,多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