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首席仵作，一个五十多岁、头发稀疏、神情刻板的干瘦老头，姓王，在京城仵作行里也算有些资历。
他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对着诸位大人躬身行礼：“卑职王正，奉命复验瑞王府谋士周先生尸身，请诸位大人见证。”他的声音有些发紧，显然压力巨大。
王仵作示意助手揭开白布。
周先生那青紫肿胀、凝固着恐惧的面容和胸口刺目的匕首再次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引起一片低低的吸气声。
李庸和孙培更是下意识地别开了眼。
“死者，男性，年约四旬…”王仵作开始按照流程，一板一眼地唱报，声音平板无波：“…致命伤为胸口单刃匕首刺入，深及心窍，出血量大，一击毙命…另，颈部见明显索沟一道，呈暗紫红色，边缘有表皮剥脱…符合生前遭人自背后以绳索勒颈，致其窒息濒死，后又被匕首刺胸毙命的特征…”他的描述，几乎完美契合了瑞王一方预设的“萧珩行凶”剧本。
瑞王听着，脸色越发阴沉，眼中的怒火仿佛要喷涌而出。
赵尚书等人则是面色凝重，微微颔首。现场气氛压抑到了极点，似乎萧珩的罪名已经铁板钉钉。
就在王仵作准备唱报结束，书吏提笔准备记录定论的关键时刻——
“且慢！”
一个清越、冷静，甚至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女声，突兀地打破了殓房内死水般的沉寂！
所有人都是一愣，循声望去。
只见殓房那扇厚重的大门，不知何时被推开了一条缝。
一个身影斜倚在门框上，姿态懒散，仿佛不是来闯龙潭虎穴，而是来串门唠嗑的。
来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打着几个醒目补丁的粗布短打，头发随意地用根木簪绾着，几缕碎发垂在颊边。
脸上似乎还沾着点没擦干净的灶灰，腰间挂着一个破旧的皮囊和一个葫芦，手里甚至还拿着半块啃了一半的…烙饼？
不是苏晚又是谁？！只不过她此刻的造型，活脱脱一个走街串巷、替人收惊驱邪的…神婆？还是饿了好几顿的那种？
全场寂静！落针可闻！
瑞王的瞳孔骤然收缩！赵尚书惊得胡子都翘了起来！李庸和孙培更是如同见了鬼，脸色瞬间惨白！
“你…你是何人？！胆敢擅闯刑部重地！”刑部一个官员最先反应过来，厉声呵斥。
瑞王府的侍卫更是“唰”地拔出佩刀，寒光闪烁，杀气腾腾地指向门口！
苏晚仿佛没看见那些明晃晃的刀锋，慢条斯理地把最后一口烙饼塞进嘴里，拍了拍手上的饼屑，这才抬眼，目光精准地落在主位上面沉如水的瑞王脸上，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整个殓房：
“小妇人苏氏，江湖人称‘鬼手仙姑’，专治各种…疑难杂症，尤其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死症’。”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验尸台上的尸体，眼神变得锐利如刀锋，“方才在外面听得几句，这位老仵作爷说的…怕是不尽不实啊。这位周先生，可不是被勒死再捅死的。”
她抬起沾着油渍的手指，遥遥一点周先生尸体的方向，语出惊人：
“他呀，是先被人用药麻翻了，再捅死的！那脖子上的印子，是死后才勒上去的！纯粹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苏晚那句“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如同惊雷，炸得整个殓房鸦雀无声！
瑞王的脸色瞬间铁青，眼中寒芒爆射，捏着座椅扶手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
刑部尚书赵德全惊得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扶正官帽，指着苏晚，气得胡子直哆嗦：“哪…哪里来的疯婆子！满口胡言！胆敢扰乱公堂！来人！给我轰出去！重打五十大板！”
“慢着！”瑞王低沉冰冷的声音响起，压下了赵尚书的咆哮。
他锐利如鹰隼的目光死死锁定在苏晚身上，那眼神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惊疑。
“本王倒要听听，你这‘鬼手仙姑’，有何高见？若敢信口雌黄，污蔑朝廷命官，定叫你死无葬身之地！”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他根本不信苏晚的鬼话，但“鬼手仙姑”这个名头和她那斩钉截铁的语气，让他本能地感到一丝不安，必须当众戳穿，彻底碾碎。
“王爷英明！”苏晚仿佛没感受到那刺骨的杀意，笑嘻嘻地拱了拱手，活像个油滑的江湖术士。
她无视了周围如狼似虎、随时准备扑上来的侍卫，晃悠着就朝验尸台走去。
“站住！”刑部王仵作脸都绿了，他辛苦半天的结论被这不知哪冒出来的婆子全盘否定，简直是在砸他饭碗！“殓房重地，岂容你…”
“哎呀呀，这位老仵作爷，您急什么？”苏晚灵活地一扭身，就从王仵作伸出的手臂旁滑了过去，动作快得像条泥鳅，“小妇人只是略通岐黄，见不得有人把‘瞌睡症’诊成‘马上风’，这不是耽误事儿嘛！耽误了王爷替周先生讨回公道，那才是大罪过！”
她一边胡诌，一边已经麻利地从她那个破旧的皮囊里掏东西——不是银针刀具，而是一把…炒香的瓜子？还有一小包不知名的、散发着刺鼻辛辣味的褐色药粉？
众人都看傻了。
这…这是来验尸还是来赶集的？
苏晚走到验尸台边，仿佛没看见周先生那狰狞的死状，甚至还啧啧两声：“啧啧，下手真狠呐。”
她抓起一把瓜子，旁若无人地嗑了起来，瓜子皮“噗噗”地直接吐在殓房光洁的地面上。
王仵作和赵尚书的眼皮狂跳。
“嗯？这脖子…”苏晚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把瓜子往旁边王仵作助手端着的托盘里一倒。
助手：“？？？”
苏晚沾着油渍的手指就朝周先生颈部的勒痕伸去。王仵作惊怒：“住手！不得亵渎尸身！”
“亵渎？我这是‘望闻问切’！”苏晚理直气壮，手指已经按在了那道紫红色的索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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