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新验房内,琉璃瓶罐折射着春日暖阳,空气中弥漫着皂角和药草的清新气息。
苏晚正指挥着两个小仵作将一批新到的精钢器械分门别类入库,动作麻利,声音清脆,颇有几分挥斥方遒的架势。
“轻点轻点!那套带刻度的骨锯金贵着呢!钱小五那个月俸都不够赔一把的!”苏晚叉着腰,看着小仵作笨手笨脚的样子,忍不住扶额。她身上那件正五品的绯红官服,衬得她眉眼愈发鲜活明亮。
门口传来几声轻叩,随即是裴子砚温润含笑的声音:“苏提刑好大的官威啊。”
苏晚闻声转头,眼睛一亮:“裴太医?快请进!”她挥挥手让两个小仵作先下去,脸上绽开真诚的笑容。
裴子砚今日未穿官服,一身月白色锦袍,更显清雅,手里捧着一个扁长的、用素锦仔细包裹的物件。
他缓步走进这间充满苏晚个人印记的验房,目光带着欣赏掠过那些崭新的工具和分类清晰的架子,最后落在苏晚身上,温润的眸子里盛满了笑意,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沉淀下来的释然。
“恭喜苏提刑,不,”他顿了顿,唇角的笑意加深,带着一种坦然的温和,“该叫你苏晚了。”他走上前,将手中包裹的物件轻轻放在苏晚面前光洁的榆木大案上。
“新验房落成,又…喜得良缘,双喜临门。区区薄礼,不成敬意。”
苏晚好奇地解开素锦。
里面赫然是几册装帧古朴、纸张泛黄却保存完好的线装书。她小心翼翼地翻开最上面一册,映入眼帘的是工整的蝇头小楷,配着栩栩如生的草药图谱和详细的人体经络穴位图,甚至还有一些关于奇毒、罕见病症的记载和验方,内容之精深广博,远非寻常医书可比。扉页上,一枚小小的“裴氏藏书”印章,昭示着其不凡的来历。
“这是…?”苏晚震惊地抬头看向裴子砚。
“家中几代行医,积攒下的一点心得手札,还有几本前朝失传的孤本残卷的誊抄本。”裴子砚语气平和,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苏晚你于刑狱一道见解独到,常能另辟蹊径,这些‘杂学’,或许对你日后勘验疑难、辨识奇毒有些助益。”他特意加重了“杂学”二字,眼中闪过一丝促狭的笑意,显然还记得当初苏晚用“杂学”解释她那些惊世骇俗的验尸法门。
这份礼太重了!这不仅仅是几本书,这是裴家几代人的心血积累,是真正的无价之宝!苏晚捧着书,只觉得分量沉甸甸的,心中涌起巨大的感动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愧疚。
她看着裴子砚,他的眼神清澈温暖,如同上好的暖玉,里面是纯粹的欣赏、祝福,再无半分曾经的试探与情愫缠绕。
“裴子砚…”苏晚的声音有些发哽,千言万语涌到嘴边,最终化作最朴素也最真挚的一句,“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裴子砚看着她眼底闪烁的晶莹和真诚的感激,唇角的笑意更深,也更坦然。
“客气什么。”他轻轻摇头,目光越过苏晚的肩膀,看向不知何时已悄然立在验房门口、一身玄衣、身姿挺拔的萧珩。
萧珩显然刚处理完公务,眉宇间还带着一丝案牍劳形的冷肃。
他深邃的目光扫过案上的医书,又落在裴子砚坦然带笑的脸上,最后定格在苏晚捧着书、一脸感动的侧影上。
四目相对,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
裴子砚对着萧珩,微微颔首致意,姿态从容,带着世家公子的风骨。
他的目光在萧珩和苏晚之间流转了一下,那温润的嗓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平和与豁达,清晰地响起:
“苏晚。”他再次唤她的名字,语气郑重而温暖,“得遇良人,甚好。”他顿了顿,笑容里带着纯粹的祝福和一丝医者特有的豁达,“若有需要,随时来太医署找我切磋…嗯,‘杂学’。”他朝苏晚眨了眨眼,最后那个“杂学”说得轻快又俏皮,彻底冲散了那点微妙的氛围。
说完,他不再停留,对着萧珩又点了点头,便转身,月白的衣袍在门口的阳光中划过一道清雅的弧线,翩然而去。
背影洒脱,不带走一丝阴霾。
验房里只剩下苏晚和萧珩,还有那几册散发着墨香与岁月沉淀气息的珍贵医书。
苏晚还沉浸在裴子砚那份厚重祝福带来的震动中,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粗糙的边缘。
萧珩迈步走了进来,脚步声在青石地面上清晰可闻。他没有去看那医书,只是走到苏晚身边,垂眸看着她。
苏晚抬起头,对上他深邃的视线,脸上还带着未褪的红晕和感动。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见萧珩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然后,极其轻微地、幅度几乎难以察觉地,也对着门口裴子砚离开的方向,微微颔首致意。
那是一个极其简单、近乎冷漠的动作,却包含了属于萧珩式的最高的认可与谢意。无需言语。
大理寺议事厅内,檀香袅袅,气氛肃穆。长案两侧坐满了身着各色官服的官员,正就一桩新接的河道贪渎案争论不休。
主位之上,萧珩一身玄黑寺卿官服,面容冷峻,眼神锐利如鹰隼,手指有节奏地轻叩着桌面,那一下下的轻响,如同无形的鼓点,敲在每一个发言官员的心上,让那些不着边际的争论和推诿不由自主地收敛了几分。
而在萧珩左手下首,一个崭新的位置格外引人注目。
苏晚端坐其上,一身朱红色的五品提刑官服鲜艳夺目,官服上威风凛凛的獬豸神兽仿佛活了过来。她坐姿挺拔,不再是当初那个只能站在角落的小仵作,而是真正拥有了参与决策的席位。
此刻,她正凝神听着各方陈述,偶尔在面前的卷宗上快速记录几笔,眉宇间是专注而自信的神采,明亮的眼眸闪烁着洞悉一切的光芒。
那份属于专业领域的沉着气场,与周围的老油条们相比,毫不逊色,甚至更添一份锋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