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验房里只剩下两人骤然急促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
苏晚整个人都懵了,像被施了定身咒,僵硬地贴在他怀里,大脑彻底宕机。这…这什么情况?!萧珩…抱她?!那个嫌她聒噪、嫌她麻烦、永远一副公事公办冰块脸的萧珩?!他是不是伤还没好透,烧坏脑子了?!
就在她震惊得灵魂出窍之际,萧珩低沉而霸道的声音,带着灼热的呼吸,如同烙印般,清晰地落在她敏感的耳廓上,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电流,直击她混乱的心房:
“…如今却觉得,若没了你这聒噪声…”他的声音顿了顿,似乎也在寻找合适的、不那么别扭的词句,最终带着一种近乎认命的、生涩的坦诚,清晰地灌入她耳中:“…这漫长岁月,办案理事,该是何等无趣。”
轰——!
苏晚只觉得一股滚烫的热流从耳根瞬间蔓延到全身,脸颊烫得几乎要冒烟!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猛地松开,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膛!他…他这是在…在说什么?!
漫长岁月?无趣?没了她的聒噪…他会觉得无趣?!
巨大的震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带着酸涩又甜腻的冲击感席卷了她。
她僵硬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脸死死地埋在他胸前,不敢抬头,更不敢看他的表情。
鼻尖萦绕的全是他身上清冽又霸道的气息,耳边是他沉稳的心跳和自己如雷的心鼓,脑子里像是有一万只蜜蜂在嗡嗡乱飞。
过了好半晌,苏晚才找回一点自己的声音,闷在他怀里,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掩饰不住的慌乱,嘟囔道,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
“…萧大人…您…您不会说情话就别硬说…听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顿了顿,像是给自己壮胆,又像是找回一点场子,声音稍微拔高了一点,带着点色厉内荏的威胁:“…再…再说这种肉麻话…小心我…我告你骚扰上官!罚…罚俸警告!”
头顶上方,似乎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几乎难以捕捉的闷笑。随即,苏晚感觉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臂,似乎收得更紧了一些。
皇宫厚重的朱漆大门在身后缓缓合拢,发出沉闷而悠长的声响,隔绝了那金碧辉煌却也步步惊心的世界。
午后的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下来,带着暖洋洋的春意,落在宫门前开阔的广场上,也落在一前一后走出来的两人身上。
苏晚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要把在金殿里沾染的沉重威压和脂粉香气(皇后娘娘拉着她的手好一顿夸赞,熏得她头晕)全部吐出去。
她抬手揉了揉笑得有点发僵的脸颊,然后习惯性地开始掰着手指头,嘴里念念有词,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前面那人听见:
“…金簪…那可是我娘留下的唯一值钱玩意儿,被你当证物收了,到现在连个收条都没补给我…还有疗伤费!裴子砚那些好药,贵得离谱!我可是垫了三个月的俸禄进去!还有精神损失费!金殿上差点被那‘魇主’吓死,又差点被你那个‘躺下’吓死…双重惊吓!还有名誉损失费!现在整个京城都在传大理寺卿和女提刑官在地道里不清不楚…我这刚树立起来的官威啊…碎得跟饺子馅儿似的…”
她越说越觉得自己亏大了,小脸皱成一团,看向前面那个挺拔背影的眼神充满了哀怨,“萧大人,您说说,这账怎么算?您堂堂寺卿,不会想赖下属的账吧?”
走在前面的萧珩,一身玄黑官服衬得身姿越发挺拔冷峻,步履沉稳。
听到身后苏晚那毫不掩饰的碎碎念和算盘珠子崩到脸上的声音,他脚步未停,只是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弧度。
那弧度虽淡,却如同初春冰面裂开的第一道细纹,带着一种冰雪消融的暖意。
他没有回头,低沉的声音顺着微风飘了过来,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纵容的意味:
“依你。”
苏晚正掰着手指头数到“名誉损失费该赔多少合适”,冷不丁听到这两个字,脚步一顿,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啊?”
萧珩终于停下了脚步,转过身。
阳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那双深邃的眸子此刻清晰地映着苏晚有些呆愣的模样,里面仿佛有细碎的光在流动。
他看着苏晚,薄唇微启,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她耳中,带着一种笃定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耐心?
“回大理寺,”他重复道,目光在她微微张开的唇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慢慢算。”
阳光正好,明媚而温暖。
两道身影被拉得长长的,投在光洁平整的宫前广场上。
苏晚一身崭新的正五品绯色官服,鲜艳夺目,衬得她身姿挺拔,英气勃勃。
官服上那象征明察秋毫、公正不阿的獬豸神兽,在阳光下仿佛要腾跃而起。
她微微仰着头,看着萧珩,脸上还残留着方才算账时的气鼓鼓和此刻听到“慢慢算”的错愕与一丝…可疑的红晕?那绯色官服映得她双颊愈发娇艳,眼神清亮,整个人如同春日里最生机勃勃的一抹亮色。
萧珩则依旧是一身玄衣,身姿如松,冷峻的气质仿佛与生俱来。
阳光似乎也无法完全融化他周身那层无形的寒意。然而,当他微微低头,目光落在身边那个喋喋不休、鲜活明媚的绯红身影上时,那深邃如寒潭的眼眸里,冰层之下,仿佛有某种温暖而明亮的东西在悄然涌动,清晰地映出她的身影,带着一种专注的、难以言喻的光彩。
一个绯红如火,英姿飒爽;一个玄黑如墨,冷峻深沉。
截然不同的色彩与气质,此刻并肩而立,沐浴在灿烂的阳光下,却奇异地交织出一种无比和谐又强大的气场。
仿佛两柄绝世利剑,一柄锋芒毕露,一柄深藏不露,终于找到了能与之匹敌、并肩作战的鞘与刃。
苏晚被萧珩那专注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颊,小声嘀咕:“…看什么看,账还是要算的…金簪本金加利息,一分都不能少…”
萧珩没有反驳,只是唇角的弧度似乎更深了一分。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转过身,继续向前走去。
步伐依旧沉稳,却似乎比平时慢了一些。
苏晚看着他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这身象征着她一路拼杀、最终打破桎梏得来的绯色官袍,心头那股被人欠钱(尤其是被萧珩欠钱)的不爽,奇异地被一种更宏大、更踏实的满足感所取代。
她深吸了一口宫墙外自由的空气,抬腿,快步跟了上去。
绯红与玄黑的身影,一高一矮,一明一暗,在宫门投射的巨大阴影与前方开阔明亮的阳光交界处,并肩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