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的沉闷空气像粘稠的糖浆，谢昀祝感觉自己的耐心正在被江临那平铺直叙、毫无波澜的讲解一点点磨光。那块可怜的橡皮在他指尖已经被抠得面目全非，指甲缝里全是碎屑。江临清冷专注的侧影在日光灯下像一尊完美的雕塑，却让谢昀祝觉得无比憋闷。
“所以，代入这个公式后……” 江临的声音平稳，仿佛刚才那个关于“补习费”的小插曲从未发生。他修长的手指握着笔，在笔记本上流畅地写下推导过程，字迹工整得如同印刷体。
谢昀祝的目光扫过教室前方墙壁上的挂钟，秒针一格一格地跳动，声音在他耳边被无限放大。窗外，初秋的夜色已经浓重，但远处操场隐约传来的篮球撞击地面的“砰砰”声，还有不知哪个角落同学压抑的哈欠声，都像钩子一样拉扯着他那颗不安分的心。
他再也坐不住了。
就在江临写下最后一个等号，准备进行下一步解释时，谢昀祝猛地站了起来。椅子腿和地面摩擦，发出一声刺耳的锐响，瞬间打破了教室后排角落的“平静”，引得附近几个同学不满地抬头瞪了他一眼。
江临的笔尖顿住了，墨水在纸面上洇开一个小小的黑点。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谢昀祝，那双总是沉静如水的眸子里看不出太多情绪，只是安静地等着他的动作或解释。
谢昀祝甚至没看江临，他动作麻利地把桌上那张依旧空白的卷子胡乱一卷，塞进桌肚里。然后，他弯下腰，从桌下摸索着什么——动作幅度不小，又带倒了椅子，发出第二声响动。几个前排的同学皱着眉回头。
终于，他掏出了一个皱巴巴、沾着点灰尘的篮球。他毫不在意地用手拍了拍球，篮球发出沉闷的声响，在安静的教室里显得格外突兀。教导主任严厉的目光似乎已经穿透墙壁射了过来，但谢昀祝毫不在乎。
他抱着球，侧身就要从江临身后挤出去。狭窄的过道，他的身体不可避免地蹭到了江临的后背。少年清瘦的脊背透过薄薄的校服料子传来温热而紧绷的触感。谢昀祝的脚步停顿了极其短暂的一瞬，几乎难以察觉。
就在这擦身而过的瞬间，江临终于有了反应。他没有抬头，视线依旧落在那片被墨点晕染的笔记上，只是眼珠极其轻微地转动了一下，眼角的余光短暂地、极其冷淡地瞥向了谢昀祝即将离去的方向。
那目光快得像掠过水面的飞鸟，没有任何温度，没有责备，没有惊讶，甚至连一丝波澜都没有。仿佛只是确认了一下是什么东西挡住了光线，或者是什么东西发出了噪音。然后，他的睫毛垂落，重新聚焦在笔尖和纸页上。
他抬起左手，非常自然地、甚至带着点习惯性的动作，轻轻扶了一下被谢昀祝蹭歪的眼镜框。镜片反射着日光灯冰冷的光，将他的眼神切割得更加模糊不清。
接着，他的右手重新握紧了笔，笔尖流畅地划动，在刚刚停顿的地方继续书写，仿佛刚才那个站起来抱着篮球离开的身影，不过是窗外掠过的一片树叶，一片影子，一个无关紧要的插曲。
谢昀祝已经挤到了过道尽头，他当然捕捉到了江临那冷淡到近乎漠然的一瞥。那目光像根细小的冰针，刺了一下他心底某个他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角落。
他脚步没停，反而扬起下巴，故意吹了个响亮而短促的口哨，像是在宣告自己的“胜利”和“自由”。他大步流星地从前门溜了出去，动作轻快得如同挣脱了樊笼的鸟。
教室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走廊的昏暗和外面自由的空气。
江临依旧低着头，笔尖在纸上发出规律而稳定的沙沙声。他的坐姿端正，背脊挺直，仿佛刚才身边那个巨大的干扰源从未存在过。只有离得最近的人（如果仔细看的话）或许能发现，他握着笔的手指似乎比刚才更用力了些，指关节微微泛白。
而他笔下正在写的那行公式，一个符号的转折处，线条似乎变得比平时更深、更重，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被强行压抑下去的力道。
日光灯管依旧嗡嗡作响，照亮着这一方小小的、只剩下一个人的角落。空气里残留着谢昀祝带起的风，还有一丝少年独有的阳光气息，正被晚自习固有的书本油墨味缓缓吞噬。
江临的世界，似乎又回到了它原本的、只有纸笔和公式的、寂静无声的轨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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