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昭宁九岁生辰那日,天刚亮就飘起了碎雪,落在偏殿的窗棂上,像撒了层细盐。负责洒扫的刘太监提着扫帚从廊下经过,看见她正蹲在石阶上擦食盒——那食盒是母妃当年的旧物,边角早已磨得发亮。他故意把扫帚往地上顿了顿,积雪溅在楚昭宁的布鞋上:“殿下还在忙呢?也是,毕竟这宫里,也就殿下把‘生辰’当回事了。”话里的讥讽像冰碴子,扎得人心里发寒。她攥着抹布的手指紧了紧,却没敢抬头——母妃缠绵病榻,她在这宫里连宫女都不如,哪有资格反驳?
她提着擦干净的空食盒往回走,刚转过回廊,就撞见楚灵月带着宫女站在那里。楚灵月穿着件簇新的石榴红锦袄,领口滚着雪白的狐毛,手里还把玩着支赤金点翠的步摇,看见楚昭宁,眼睛里立刻漫出讥诮:“哟,这不是我那可怜的弟弟吗?生辰连件新衣裳都没有,真是委屈了。”她身边的大宫女立刻附和着笑起来,楚昭宁低着头想绕开,却被楚灵月突然伸过来的脚绊了个正着。“扑通”一声,他重重摔在青石板上,膝盖正磕在石棱上,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那处本就有块旧伤,是上月被楚灵月的狗追着跑时摔的,此刻旧伤添新伤,血很快就从灰扑扑的袍角渗了出来,像雪地里绽开的红梅。楚灵月瞥了一眼渗血的袍角,嗤笑着转身:“走路都不长眼,真是晦气。”一群人说说笑笑地走了,连个眼神都没再给他。
他咬着下唇没敢哭,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死死忍着——他知道,在这里掉眼泪只会招来更多嘲笑。他扶着冰冷的廊柱慢慢站起来,膝盖像被生生剜去一块肉,每挪一步都钻心地疼。廊下的积雪被踩得吱呀响,他拖着伤腿往前走,身影在空荡荡的宫道上显得格外单薄。路过太医院后院时,一阵淡淡的药香混着雪气飘过来,墙角的腊梅开了半树,嫩黄的花苞沾着雪,看着倒有几分暖意。
“殿下!”一个清脆的声音突然响起。楚昭宁抬头,看见个穿灰布药童服的少年正站在药架旁,手里还攥着把晒药的竹耙。是苏清和,他见过几次,总被管事师兄支使着劈柴、晒药,上次还看见他被抢走手里的窝窝头,蹲在墙角捡碎屑。他看见楚昭宁的伤腿,眼睛一下子瞪圆了,手里的竹耙“咚”地掉在地上,飞快地跑过来。少年看着比他还小半岁,个子也矮些,却下意识地往他身前站了站,像只护着什么的小兽:“你的腿……流血了!”他的声音发紧,眼睛飞快地扫过四周,像是怕被人看见,“我叫苏清和,跟着师父在这儿学徒。我这儿有新药,是用薄荷和当归调的,特意加了血竭,治跌打最管用,而且……”他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手指紧张地捏着布角,“而且没什么药味,涂了不会被人发现。”
楚昭宁往后缩了缩,想把渗血的裙角藏起来。宫里的人都躲着她,连洒扫的太监都敢欺辱她,她不想再连累这个看起来就怯生生的小药童。可苏清和已经把布包递到她面前,布包上还带着他的体温,暖融融的。“公主别怕,我没有恶意的。”他见她不动,又往前递了递,声音软了些,“我见过你偷偷给御花园的流浪猫喂食,上次雪大,你还把自己的棉垫铺在猫窝上。你是好人。”他顿了顿,忽然红了脸,飞快地说:“上次我被师兄欺负,是你把自己的糕点分给我,还说‘苦的时候,吃点甜的就好了’。”
她这才想起,半年前也是这样一个雪天,她给母妃送完药,路过太医院墙角,看见这小药童蹲在地上哭,怀里的馒头被师兄抢了去,碎渣撒了一地。她当时没多想,就把母妃没吃完的蜜饯偷偷塞给了他,怕被人看见,放下就跑了,没想到他竟记到了现在。
“这个药真的不疼。”苏清和见她眼神松动,赶紧把布包打开——里面是个青瓷小罐,罐口还冒着点热气,药膏是淡褐色的,透着股温和的药香,“我今早刚调的,特意多加了点薄荷,涂着凉丝丝的,能压下疼。”他从怀里又掏出颗用细纹糖纸包着的梅子,糖纸被体温焐得发软,能看见里面饱满的果肉,“这个也给你。我听小厨房的嬷嬷说,生辰要吃甜的。这是我攒了半个月月钱买的,挑了最大最红的那颗,可甜了。”
他把药膏和梅子往她手里一塞,像怕她拒绝似的,转身就往药房跑,跑了两步又停下,回头冲她露出个浅浅的笑:“公主快涂药,梅子要趁暖吃才甜!”他的笑脸映在雪地里,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转身时,灰布袄的衣角扫过腊梅枝,抖落一片雪,也抖落了满鼻的清香。
楚昭宁捏着温热的布包和梅子,掌心被暖得发烫。她慢慢剥开糖纸,咬了一小口梅子,酸甜的汁水在舌尖化开时,膝盖的疼好像真的轻了些。雪还在下,可袖袋里的青瓷小罐暖融融的,连带着心里都泛起了热意——她知道,这罐药膏和这颗梅子,会是她这个生辰里,最暖的光。
楚昭宁看着那张糖纸,忽然笑了。原来那些藏在角落里的善意,真的会像种子一样,在后来的岁月里,长成能为她遮风挡雨的树。(心想):以后一定要换自己保护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