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的龙涎香烧得太浓,反倒盖不住那股子若有若无的药味。楚昭宁站在暖阁外的回廊下,看着阶前的积雪被往来太监踩得发黑,像块被揉皱的脏帕子。
一、病榻前的影子
暖阁里,先皇的喘息声隔着三层纱帐传出来,像漏了气的风箱。李德全佝偻着背侍立在帐边,头顶的红珊瑚珠冠随着他点头的动作轻轻晃,可那双总是眯着的眼睛,却在扫过帐顶时亮得像淬了冰。
过了一会,李德全从暖阁走出,到太后那儿一下便走到楚昭宁的殿前,"殿下,太后娘娘让您去她那儿一下呢,她可惦记着您呢。"他尖细的嗓音裹着笑,手却在袖管里悄悄捻着串紫檀佛珠——那是上个月楚灵月赏的,说是"保平安",可谁都知道,这位掌印太监的平安,从来是踩着别人的骨头换来的。
楚昭宁刚出门,身旁突然传来轻咳。玄尘不知何时立在廊柱边,月白长衫上落了点雪,他手里捏着卷被风刮散的星图,指尖冻得发红。"楚姑娘,"他声音不高,却正好能让李德全听见,"方才观天象,见紫微星旁有客星犯主,恐有小人作祟。"
李德全的笑僵了僵。谁都知道玄尘是先皇亲封的"观星使",看似不管朝事,却能在去年蝗灾时,凭着一句"天示惩戒,当宽徭役",让户部尚书的苛政落了空。此刻他这话,明着是说星象,暗着却像在提醒谁。
二、藏在笑里的针
暖阁内,太后斜倚在铺着白狐裘的软榻上,手里把玩着支赤金点翠步摇。她鬓角的珍珠随着动作轻轻晃,眼神却像黏在楚昭宁身上的蛛网:"昭宁啊,哀家这心里总惦记着你。"
话音刚落,楚灵月就从屏风后绕出来,藕荷色宫装裙摆扫过地面,带起的香风里混着点脂粉气。"皇祖母,您就是心善。"她笑着凑到太后身边,手里捧着个锦盒,"您瞧,这是西域进贡的雪莲,孙儿想着给父皇补补身子,顺便......也给昭宁妹妹带了些。"
锦盒打开的瞬间,楚昭宁眼角跳了跳。那雪莲旁边压着的,分明是支银簪——样式和她母亲常戴的那支一模一样,只是簪头的玉珠,换成了颗黯淡无光的玻璃珠。
"妹妹怎么不说话?"楚灵月歪着头笑,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莫不是还记恨着小时候,我抢了你那支玉簪?说起来也是巧,那簪子后来被我弄丢了,想来是......不该属于我的东西吧。"
太后在一旁慢悠悠地开口:"灵月也是孩子气。昭宁啊,你住在宫里这么久了,总该懂些规矩。昨儿个李德全说,你夜里还去钦天监找玄尘先生?孤男寡女,传出去像什么样子。"
楚昭宁垂着眼,看见自己裙角沾着的雪化成了水,在金砖上洇开一小片。她知道这只是开始——太后会借着"关心"的由头,一点点收走她身边仅有的东西;楚灵月会用这些似是而非的旧事,一点点撕开她的体面;李德全则会像条毒蛇,在暗处盯着她的错处,随时准备扑上来咬一口。
三、风里的骨头
退出暖阁时,玄尘还站在廊下。他不知从哪里摸出块烤得温热的栗子糕,用油纸包着递过来:"方才见你没吃早膳。"
楚昭宁接过时,指尖碰到他的手,冰凉。"玄尘先生不怕被牵连?"她轻声问。
玄尘望着远处宫墙上盘旋的乌鸦,笑了笑:"去年我观星时,见扫把星犯月,本以为是自己要遭殃,结果却是陷害我的吏部侍郎倒了台。"他转头看她,眼神清亮,"楚姑娘,这宫里的风虽烈,但只要骨头硬,就吹不垮。"
风确实更紧了,卷着雪沫子打在脸上生疼。楚昭宁咬了口栗子糕,甜香里带着点焦味,像极了小时候父亲在书房给她烤的那味道。她知道接下来要面对的,远不止太后的敲打和楚灵月的刁难——那些捧着茶盏的宫女会在背后嚼舌根,那些扫雪的太监可能会"不小心"把雪堆在她门前,甚至连给她送炭火的小吏,都敢克扣掉一半好炭。
可她捏着那块还带着余温的栗子糕,忽然觉得没那么冷了。暖阁里的龙涎香还在飘,先皇的喘息声时断时续,但楚昭宁望着远处灰蒙蒙的天空,心里清楚:这场无声的较量,她不能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