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实验室的蓝雾和没系紧的鞋带
九月的风卷着香樟叶扑在窗上时,林野正用圆规尖戳张猛的后背。
“最后一道选择题,说不说?”他压低声音,校服袖口沾着不知哪来的粉笔灰,“再磨蹭老班要回头了。”
张猛从习题册后探出半张脸,一脸悲愤:“野哥,你这是作弊!再说我也不会啊——”话没说完就被飞来的橡皮砸中额头,他夸张地捂住脸,“行行行,我蒙C!”
林野嗤笑一声,刚要下笔,前桌的马尾辫突然甩了过来。苏晓冉转过半张脸,镜片后的眼睛扫过两人:“考试传答案,要不要我帮你们喊老师?”
“班长饶命。”林野立刻做了个拉链拉嘴的动作,心里却在嘀咕女生就是麻烦。他瞥了眼苏晓冉摊开的答题卡,字迹工整得像打印的,连涂改液都用得整整齐齐。和他这种写着写着能把“3”写成“5”的人简直是两个物种。
月考结束的铃声刚响,张猛就勾住他的脖子往操场冲:“走走走,打球去!三班那帮孙子昨天还说你投篮像女生——”
“你才像女生。”林野甩开他的手,却被自己没系紧的鞋带绊了个趔趄。张猛笑得直不起腰,他抬脚就踹过去,两人闹作一团,撞翻了走廊里的清洁工具桶。
“林野!张猛!”教导主任的吼声从楼梯口传来,两人对视一眼,拔腿就跑,校服外套的下摆飞起来,像两只慌不择路的鸟。
篮球砸在篮板上的闷响混着蝉鸣,林野跳起来抢篮板时,余光瞥见苏晓冉抱着一摞作业本从操场边经过。他故意把动作做得更花哨,落地时却没站稳,脚踝传来一阵刺痛。
“逞什么能。”张猛把水扔给他,“刚考完试就不能歇会儿?对了,下午生物实验课,老陈说要用新试剂,听说贼刺激。”
林野灌了口冰水,喉结滚动时,又看见苏晓冉站在公告栏前,手指点着上周的月考排名。他的名字在理科前列,她的在文科顶端,像两条平行线。他突然想起昨天张猛说的话——“班长看你的眼神,好像在看一块没洗干净的抹布”,忍不住嗤笑出声。
下午的生物实验室飘着福尔马林的味道。林野趴在窗边看楼下的人,张猛在旁边摆弄显微镜:“你说老陈藏的新试剂到底是啥?我听隔壁班说,是从退休校医的旧柜子里翻出来的,蓝色的,跟颜料似的。”
“管他呢,别碰坏了就行。”林野转头时,袖子扫过实验台边缘的一个棕色试剂瓶。瓶盖没拧紧,几滴粘稠的蓝色液体滴在他的手背上,像突然绽开的淤青。
“我靠!”他赶紧去擦,液体却像长了腿似的渗进皮肤,没留下一点痕迹。
“咋了?”张猛凑过来,“被蚊子咬了?”
“没事。”林野甩甩手,只觉得指尖有点麻,像冬天摸了铁门。窗外的香樟叶突然晃得厉害,他揉了揉眼睛,好像看见苏晓冉抱着作业本从楼下经过,可明明刚才她已经回教室了。
放学时,他的脚踝还在隐隐作痛。张猛勾着他往校门口走,路过花坛时,林野被一块松动的砖绊了下,这次张猛没笑,反而伸手扶了他一把:“你今天怎么回事?跟丢了魂似的。”
“可能没睡好。”林野踢了踢路边的石子,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长到能盖住花坛里那朵开得歪歪扭扭的月季。
晚自习的铃声响起时,林野趴在桌子上,觉得眼皮重得像粘了胶水。张猛戳他的背:“喂,老班来了!”他挣扎着想抬头,却一头栽在臂弯里,意识像被潮水卷走,最后听见的,是自己没系紧的鞋带在地上蹭出的窸窣声。
再次睁开眼时,窗外的天已经黑透了。林野猛地坐起来,后脑勺撞到上铺的床板,疼得他“嘶”了一声。
不对。
他的宿舍是下铺。
而且……这被子怎么是粉色的?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白皙、纤细,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这不是他的手。他的手背上有块打篮球蹭的疤,指关节因为常年握笔而有些粗糙。
心脏突然像被一只手攥紧,他跌跌撞撞地扑到书桌前的镜子前。
镜子里的人穿着一件陌生的浅蓝色睡衣,头发长到肩膀,眼睛还是他的眼睛,鼻子还是他的鼻子,可组合在一起,却是张完全陌生的脸——一张女生的脸。
“操……”他下意识地开口,声音却像被砂纸磨过的玻璃,又轻又脆,完全不是他熟悉的少年音。
书桌上的手机突然亮起,屏幕上弹出一条消息,发信人是“张猛”:“野哥,明天早上早点去教室,老班要查作业!对了,你昨天说要借我的物理笔记,记得带——”
林野盯着那条消息,手指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他点开通讯录,置顶的是“张猛”,下面是“老妈”,再往下滑,赫然出现一个名字:“苏晓冉”。
而手机的锁屏壁纸,是一张他从未见过的照片——镜子里的这个女生,正举着冰淇淋,站在学校的香樟树下笑,阳光落在她的睫毛上,像撒了把碎金。
窗外的蝉鸣不知何时停了,只有风刮过树叶的声音,沙沙,沙沙,像谁在耳边低语。林野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指尖触到皮肤的瞬间,清晰地感觉到一阵战栗,从指尖直窜到心脏。
他想起下午那瓶蓝色试剂,想起渗进皮肤的凉意,想起张猛说的“退休校医”“旧柜子”。
一个荒诞到离谱的念头,像实验室里那抹蓝色的雾,缓缓笼罩了他。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接着是敲门声,一个温和的女声响起:“林叶,你醒了吗?该起床洗漱了,再不起要迟到了哦。”
林叶?
谁是林叶?
他看着镜子里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喉咙像是被堵住了,发不出一点声音。只有没系紧的睡衣领口,随着他剧烈的呼吸,轻轻晃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