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叶？”门外的声音又扬了扬，带着点催促的暖意，“妈把校服裙熨好了，就挂在衣柜最左边。”
林野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睡衣领口——这动作和他以前紧张时挠后脑勺的习惯如出一辙，可落在这双纤细的手上，却显得格外陌生。他深吸一口气，拉开衣柜门，蓝白相间的校服裙垂在眼前，裙摆随着他的呼吸轻轻晃。
穿裙子的过程堪称灾难。拉链卡在后背中间，他踮着脚够了三次，差点把自己勒得背过气。最后对着镜子歪歪扭扭地系好领结，低头看见膝盖露出的一截皮肤，突然想起以前总嘲笑女生穿裙子跑八百米的样子，脸颊“腾”地烧起来。
“早饭是你爱喝的南瓜粥。”客厅里，自称“林叶妈妈”的女人正把一个粉色餐盒塞进他书包，“对了，你同桌林野昨天是不是跟你说过作业？他妈妈凌晨打电话来，说那孩子昨晚没回家，电话也打不通——”
林野捏着餐盒的手猛地收紧。没回家？那个属于“林野”的身体，到底去哪了？
“可能……去同学家了吧。”他含糊地应着，声音还是那把又轻又脆的调子，自己听着都发毛。
进教室时，早读课的铃声刚响到第二遍。林野缩着脖子往座位挪，眼角的余光扫到张猛趴在最后一排补觉，口水差点漫过习题册。而他原来的座位——第三排靠窗的位置，此刻空着。
“林叶，这里。”
苏晓冉的声音突然从旁边传来。林野吓了一跳，转头看见她正坐在第三排靠过道的位置，手里捏着本英语书，晨光落在她睫毛上，投出一小片浅影。她的旁边，正是那个空座位。
原来“林叶”的同桌，就是他自己？
他刚把书包塞进桌肚，就听见苏晓冉低声说：“你脸色好差，是不是没睡好？”她说话时，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面，节奏和他以前解数学题时一模一样。
林野的心猛地颤了一下。以前他总觉得苏晓冉像块冰，连说话都带着“班长式”的严肃，可此刻凑近了才发现，她校服袖口磨得起了点毛边，和自己那件洗得发白的运动服倒有几分像。
“嗯……有点。”他含糊地应着，手忙脚乱地翻书包，想找本课本假装翻看，却摸出一块印着小熊图案的橡皮——这绝对不是他会用的东西。
就在这时，教室后门“哐当”一声被撞开。
张猛猛地惊醒，嘴里还叼着半块面包，含糊不清地喊：“野哥！你可算——”
林野的脖子瞬间僵住。
门口站着的，是他自己。
蓝白校服的拉链歪到一边，头发乱糟糟地支棱着，嘴角还沾着点没擦干净的牙膏沫。可那双眼睛里没有往日的跳脱，只有一片茫然，像个迷路的小孩。
“林野！”苏晓冉皱起眉，语气里带了点班长的认真，“你昨晚去哪了？你妈妈——”
那个“林野”没说话，只是目光扫过教室，最后落在林野身上时，突然顿住了。他的眼神里没有惊讶，反倒有种奇怪的熟悉感，像是在看一面模糊的镜子。
“发什么呆？快坐下。”苏晓冉推了推他的胳膊。
“林野”这才慢吞吞地拉开椅子，动作僵硬地坐下。他低头翻书包时，林野看见他手背上有块淡淡的疤——那是初二打篮球被指甲划的，他自己再清楚不过。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紧了。这不是幻觉，他的身体真的回来了，还失忆了。
早读课读的是英语课文。林野盯着课本上密密麻麻的字母，一个也看不进去。他偷偷用余光瞥旁边的“林野”，对方正用一根断了芯的铅笔在书上画小人，画的是个投篮的火柴人，姿势和他昨天摔脚踝时一模一样。
“喂。”林野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他。
“林野”转过头，眼神里带着点困惑，像只被惊动的小鹿。
这反应让林野心里一软。以前他总觉得自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可看着这具熟悉的身体露出这种表情，突然有点心疼。
“单词……”他压低声音，指着课本上的“ambulance”，“这个读‘俺不能死’。”
这是他以前总跟张猛耍的小聪明。没想到“林野”眼睛亮了亮，跟着小声念：“俺不能死。”声音还是他熟悉的少年音，带着点没睡醒的沙哑。
林野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刚想再说点什么，却看见苏晓冉转过头，镜片后的眼睛里带着点笑意：“林叶，你什么时候也会这种歪门邪道了？”
他的脸“腾”地红了，赶紧低下头，假装翻书。指尖却不小心碰到了“林野”放在桌上的手，两双手同时一颤——像有微弱的电流窜过，他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画面：昨天生物课上，那瓶蓝色试剂滴在手上时，窗外的香樟叶正晃得厉害，而“林野”的手指，正捏着块橡皮擦，在草稿纸上画苏晓冉的马尾辫。
“你没事吧？”“林野”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点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紧张。
林野猛地回神，看见对方正皱着眉看他，手指还悬在半空，像是想碰他的额头，又不好意思似的收了回去。
这动作让他想起小时候发烧，妈妈也是这样试探他的温度。心里突然涌上一股说不清的暖意，像被晨光晒透的被子。
下课铃响时，张猛像颗炮弹似的冲过来，一把勾住“林野”的脖子：“野哥！你昨晚到底去哪了？我跟三班那孙子约了打球，你再不来——”
“林野”被勒得皱起眉，下意识地看向林野，像是在求助。
林野心里咯噔一下，刚想找个借口，却听见自己的声音（那把少年音）说：“我忘了。”
张猛愣住了：“你忘性什么时候这么大了？”
“林野”没说话，只是从书包里摸出块橡皮擦，塞给林野。那是块半旧的白色橡皮，边角被啃得坑坑洼洼——这是林野用了三年的那块，他总爱做题时无意识地啃橡皮。
林野捏着那块橡皮，突然鼻子有点酸。
他抬头时，正好对上“林野”的眼睛。对方的眼神里还是带着茫然，可嘴角却微微扬着，像在说“这个给你”。
窗外的香樟叶又开始晃了，阳光透过叶缝落在课桌上，把两个林野的影子拉得很长，在课本边缘轻轻重叠。林野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小熊橡皮，又看了看那块熟悉的白色橡皮，突然觉得，或许这样也不算太糟。
至少，他还能看见自己。
这时，苏晓冉抱着作业本从旁边经过，脚步顿了顿，笑着说：“林野，你今天怎么总盯着林叶看？”
“林野”的耳朵红了，林野的脸也烧了起来。两个同样的人，在晨光里，红着脸别过头去。
张猛在旁边看得一脸莫名其妙：“你们俩今天……有点不对劲啊？”
林野捏着两块橡皮，突然想笑。或许，这荒诞的日子里，藏着点什么温柔的秘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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