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别倒计时

派厄斯那哀求，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许衡强撑的堤坝。

积蓄已久的痛苦、委屈、对即将失去的恐惧，以及对眼前之人那份深入骨髓的爱恋与不舍，瞬间冲垮了所有的理智和伪装。

“呜……”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呜咽从许衡喉咙里溢出，随即是再也无法控制的崩溃。他猛地睁开那双盈满泪水的浅紫冰蓝异瞳，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珍珠，大颗大颗地滚落，浸湿了派厄斯胸前的衣襟。他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虚弱，而是灵魂被生生撕裂的剧痛。

“为…为什么……”他哽咽着，语无伦次，双手紧紧抓住派厄斯胸前的衣料，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我…不想…不想你变成那样…不想你消失…不想…你痛苦……”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破碎的心肺中挤出来，带着血泪的咸腥。

派厄斯被这突如其来的崩溃和汹涌的泪水彻底震住了。他下意识地收紧手臂，将怀中颤抖哭泣的人更紧、更用力地拥入怀中，仿佛想用自己的身体为他筑起一道抵御所有风雨的墙。他笨拙地拍着许衡单薄的脊背，清透的红瞳里充满了慌乱和无措。“别哭…许衡…别哭…我在…我在……”他语无伦次地重复着，心被那滚烫的泪水灼得生疼。

在许衡断断续续、夹杂着巨大悲伤和绝望的叙述中，那被深埋的、残酷的真相终于一点一点地剥开在派厄斯面前。

深夜的元神割裂之痛……

悄然送入他心口的半颗元神本源……

生命神使在污浊心海中的残酷诊断……

那无法根除、正在疯狂反噬许衡生命的金红牢笼……

以及，那最终、最残酷的建议——修改记忆，彻底遗忘。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钝刀，狠狠剜在派厄斯的心上！

当听到许衡为了压制他心中的戾气牢笼，竟不惜射穿自己的元神，将半条命都塞进他胸膛时……

“轰——！”

一股无法形容的、混合着极致震惊、滔天愤怒和灭顶恐惧的洪流，瞬间冲垮了派厄斯的理智！他猛地推开许衡（动作却在触及时下意识地放轻），霍然站起身，猩红的瞳孔因为剧烈的情绪波动而收缩震颤，周身不受控制地爆发出狂暴的金红色戾气，将房间内的星尘流光都冲击得一阵紊乱！

“你疯了吗？！许衡！！！” 派厄斯的咆哮声震得整个月面宫殿都在嗡鸣，他死死盯着床上泪流满面、脆弱不堪的人，胸膛剧烈起伏，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渣，裹挟着毁天灭地的怒火和难以置信的痛心，“谁允许你这么做的？！谁给你的权力拿自己的命去填那个该死的牢笼？！！”

他指着许衡，手指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恐惧而颤抖：“我派厄斯！力天使！就算被那破笼子吞噬！就算变成只知道破坏的怪物！那也是我的命！我的劫！轮不到你！轮不到你牺牲自己来换！！！”

“你告诉我！我哪里值得你这么做？！啊？！！” 他像一头受伤暴怒的困兽，在房间内来回踱步，每一步都踏得地面轻颤，狂暴的力量几乎要失控，“我的命是命！你的命就不是命了吗？！你哥哥要是知道……你哥哥……” 提到衡韵，派厄斯的声音戛然而止，一股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他不敢想象，如果那个掌控数学真理的绝对存在知晓了这一切……

“我不值得…许衡…我根本不值得你这么做…” 暴怒的咆哮最终化为一声痛苦至极、带着浓浓自厌的低吼。他看着许衡被他吼得脸色更加惨白，身体蜷缩着微微发抖，那双漂亮的异瞳里只剩下破碎的水光和深不见底的悲伤，所有的怒火如同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瞬间熄灭，只剩下无边的悔恨和冰冷刺骨的恐惧。

他刚才……竟然对他吼了？对那个为了他几乎把自己燃烧殆尽的人吼了？

巨大的懊悔如同毒藤缠绕住心脏。派厄斯踉跄一步，重新跪倒在床边，所有的暴戾和愤怒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满眼的慌乱和心疼。“对不起…许衡…对不起…” 他语无伦次，颤抖着伸出手，想触碰许衡的脸颊，又怕再次惊扰到他，“我不是…我不是故意吼你的…我只是…我只是……” 他只是害怕，害怕到极致，恐惧到发狂！恐惧失去他，恐惧自己才是害他至此的罪魁祸首！

许衡看着他眼中翻涌的痛苦和悔恨，只是轻轻摇了摇头，泪水依旧无声滑落。所有的解释和辩白，在残酷的现实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接下来的几天，虚数界依旧星光璀璨，月面宫殿依旧流光溢彩，但那份曾经弥漫的、温暖而默契的欢快活泼，却彻底消失了。空气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铅块。

许衡在生命之力的滋养下，身体表面的虚弱渐渐恢复，脸色不再那么苍白透明。但派厄斯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灵魂深处的那份光芒，那份曾照亮虚数界和他人生的星辉，正在不可逆转地黯淡下去。他总是安静地坐在星尘海岸边，望着那片他们曾共游的星辰之海，眼神空洞而遥远，仿佛灵魂的一部分已经提前离开了。

派厄斯寸步不离地守着他，小心翼翼地照顾他，像守护一件即将破碎的稀世珍宝。他不再下棋，不再去厨房“捣乱”，连说话都刻意放低了声音。他所有的桀骜和暴躁都被一种近乎卑微的谨慎取代。每一次看向许衡的眼神，都充满了无法言说的痛苦、眷恋和深深的无力感。

他知道，时间不多了。

当许衡的身体恢复到可以行动时，他主动牵起了派厄斯的手。那触感冰凉，让派厄斯的心猛地一揪。

“陪我去一趟繁花圣殿吧。” 许衡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

派厄斯没有问为什么，只是紧紧回握住那只冰凉的手，仿佛想将自己的温度全部传递过去。“好。”

｛繁花圣殿｝

再次踏入繁花圣殿，这里已恢复了往日的生机，花海摇曳，灵蝶翩跹。绮萝和溯光似乎早已预料到他们的到来，静静等候在盛开着永恒之花的碧玉台前。

许衡看向生命神使绮萝，他的眼神平静，却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决绝：“我们决定了。请……施法吧。”

派厄斯身体猛地一僵，握着许衡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指节泛白。他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堵住，最终，那句在心底盘旋了无数遍的抗拒和哀求，在触及许衡眼中那深不见底的疲惫和悲伤时，化作了一声低哑的妥协：

“……本大爷……同意了。” 他艰难地说出这几个字，每一个音节都像是带着血。他深吸一口气，目光带着从未有过的恳求，看向绮萝和溯光，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千斤重量：“但是…能不能…求求你们…让那法术…在形成之前…给我们几天…最后的时间？”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谁能相信，这句充满了卑微祈求和绝望挽留的话，竟是从那个曾经不可一世、暴躁傲慢的力天使派厄斯口中说出？

绮萝和溯光对视一眼，眼中都闪过一丝复杂与动容。时间神使溯光那如同冰封湖面的银蓝异瞳，似乎也泛起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涟漪。最终，绮萝轻轻叹息一声，点了点头：“……可以。七日。这是极限了。”

许衡似乎早有准备。他摊开手掌，掌心躺着一枚小巧精致的吊坠。吊坠呈泪滴状，材质非金非玉，通体流转着淡淡的星尘微光，像凝固的一小片虚数界星空。

“还有一个请求，” 许衡的目光落在吊坠上，带着无尽的眷恋，“能不能…在你们修改他的记忆时…将那份要被替换掉的记忆…复制一份？连同他体内…那因净化而变得‘清透’的力量气息…一起封存到这个吊坠里？”

他抬起眼，看向两位神使，眼中带着最后的、微弱的希冀：“至少…让这份存在过的证明…留下一点痕迹……”

绮萝和溯光再次沉默了。这个要求，比请求几天时间更触动她们的心弦。最终，溯光缓缓抬起手，那枚精致的金色怀表再次浮现。绮萝也伸出了手，生命之力与时间之力在碧玉台上空交织。

“凝神，勿抗。” 溯光清冷的声音响起。

两道柔和却蕴含着无上法则的光芒，一道翠绿充满生机，一道湛蓝流淌着时光的沙影，同时笼罩向派厄斯。

派厄斯闭上眼，清透的红瞳被掩盖。他没有丝毫抵抗，任由那力量探入他的脑海深处，触及那些珍贵的、与许衡相关的记忆碎片：初遇时的警惕，星尘海的心动，厨房的烟火气，棋局的懊恼，雨中相拥的温暖，星光下的轻吻……以及那份被承诺守护的震撼。

与此同时，另一道更加细微的光芒，则探入他心核深处，小心翼翼地捕捉、剥离出一缕属于“净化后派厄斯”的、独特而清透的力量本源气息——那曾因许衡而诞生，象征着新生与安宁的元力印记。

记忆的光影与那缕清透的元力气息，如同被引导的星河，缓缓流淌而出，在溯光精准的时间切割和绮萝的生命封存下，丝丝缕缕地注入许衡掌心那枚星尘吊坠之中。

嗡——！

吊坠轻轻震颤，散发出温润而璀璨的光芒。泪滴状的表面，渐渐浮现出一个极其微小、却无比清晰的印记——那正是派厄斯力量核心的象征，此刻却剔除了所有戾气，只余下纯粹而清透的辉光。吊坠的光芒流转，仿佛将一段被时光定格的记忆和一份被净化的力量，永恒地封存其中。

法术完成。光芒消散。

溯光收回手，看着那枚承载了太多情感的吊坠，声音依旧清冷，却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喑哑：“法术已成，不可逆转。它将在七日后的此刻生效。这一周……就是最后的时间了。”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紧紧相握双手的两人，最终定格在许衡苍白的脸上：

“好好珍惜吧。”

派厄斯紧紧握着许衡的手，另一只手则小心翼翼地接过了那枚尚带余温、蕴含着他们所有过往与一份纯粹力量的星尘吊坠。他将其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攥着最后一点微弱的星火。

两人沉默地向两位神使行了一礼，转身，缓缓离开了繁花圣殿。阳光穿过花海，在他们身后拉出长长的、交叠在一起的影子，却带着一种即将离散的凄清。

看着他们相携离去的背影，生命神使绮萝久久伫立，翡翠般的眼眸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悲悯和惋惜。

“溯光…”她轻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这是一份多么…纯粹而炽烈的感情啊……”

“为了对方，一个甘愿割裂元神，承受本源崩毁之痛；一个甘愿放弃所有记忆，承受永世遗忘之苦……”

绮萝望着那消失在繁花小径尽头的背影，长长地、沉重地叹息了一声，那叹息仿佛承载了整个花海的重量：

“如此情深……却因这残酷的现实与无法挣脱的宿命……终究不能共存于世间……”

“真是……天意弄人，令人扼腕……”

繁花依旧绚烂，灵蝶翩然飞舞，圣殿内却弥漫着化不开的哀伤与无奈，为这段尚未真正绽放便注定凋零的情缘，奏响了无声的挽歌。

离开繁花圣殿那笼罩着悲悯与花香的空气，踏入冰冷绚烂的星际通道。空间乱流在身旁呼啸而过，流光溢彩，却再也映不入两人沉寂的眼眸。

一路无言。

沉重的静默如同实质的铅块，压在他们的肩上，填塞在每一次呼吸之间。派厄斯紧紧握着许衡的手，那只手依旧冰凉，指尖细微的颤抖却像针一样扎在他的心上。他感受到许衡的沉默，那是一种抽离了所有生气、认命般的沉寂，比任何哭喊都更让他心慌和窒息。

懊悔，如同最毒的藤蔓，在他胸腔里疯狂滋长、缠绕，勒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一遍遍在脑海中回放自己失控怒吼的画面——许衡那瞬间惨白的脸，盈满泪水的破碎眼神，因恐惧而微微蜷缩的身体……每一个细节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灵魂上。

“我竟然吼了他…在他为我付出一切之后…”

“我凭什么？我有什么资格？”

“他那么痛苦，那么害怕…我却用最伤人的方式去回应…”

派厄斯清透的红瞳深处翻涌着痛苦的自责，几乎要将他自己淹没。他无数次侧过头，看着许衡低垂的、毫无生气的侧脸，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砂纸磨过，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道歉的话语在舌尖翻滚了千百遍，最终却都被那份沉重如山的愧疚和对即将失去的恐惧压了回去。他怕自己笨拙的道歉只会再次惊扰到他，怕任何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甚至…虚伪。

空间通道掠过绽星堡的坐标。派厄斯下意识地放缓了速度。爱心玫瑰园那标志性的温暖甜香，隔着空间壁垒，若有似无地飘散过来。

透过短暂的通道视窗，派厄斯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那片粉钻般的花海中央。那朵承载着他被污染又经修复的心核、曾被绮萝注入新生之力的巨大爱心玫瑰，此刻依旧盛放着，粉金色的光泽流转不息。然而，在它最外层那几片巨大、娇嫩的花瓣边缘，一抹极其细微却无法忽视的、如同被墨汁浸染的灰败之色，正悄然蔓延。那抹灰败如同死亡的阴影，正缓慢而坚定地蚕食着象征爱意与新生的粉金光芒。

爱心神使烬华正站在玫瑰旁。她似乎感应到了通道中那两道沉重得化不开的气息，抬起头，目光穿透空间阻隔，精准地落在了派厄斯和许衡身上。她的眼神复杂难言，有对玫瑰凋零的忧虑，有对许衡苍白的怜惜，更有对派厄斯眼中那份深重痛苦的洞悉。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望着那朵象征着派厄斯心核、此刻却开始凋零的玫瑰，深深地、沉重地叹了一口气。那叹息声仿佛穿透了空间，直接砸在了派厄斯的心上，让他握着许衡的手又是一紧。

连这象征着最后希望与净化的玫瑰，也逃不过凋零的命运了吗？烬华的叹息，像是对他们结局无声的预判。

通道视窗关闭，绽星堡的景象消失。空间再次被冰冷的流光充斥。派厄斯心中的懊悔和恐惧因为那抹凋零的灰败和烬华的叹息，达到了顶点。他再也无法忍受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许衡…” 他猛地停下脚步，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急切，试图打破这压垮人的寂静。他转过身，双手扶住许衡单薄的肩膀，强迫他抬起头看着自己，“你看！前面那片星云，像不像我们那天在星尘海看到的……呃，那条光鱼？” 他指着通道前方一片普通的、色彩斑斓的星云碎片，努力想挤出一个轻松甚至有点夸张的笑容，试图转移话题，驱散那份笼罩着他们的绝望阴霾。

然而，他的话语是如此的突兀和生硬。那强装的笑容僵在脸上，显得无比勉强甚至滑稽。他搜肠刮肚，想找些轻松的话题——厨房的焦炭？棋局的惨败？星尘海的游泳？——可每一个回忆，此刻都像是一把淬毒的匕首，不仅无法带来丝毫轻松，反而将他们更深地刺向那冰冷残酷的现实。

许衡被迫抬起头，那双浅紫冰蓝的异瞳平静无波地看着派厄斯。那目光里没有责怪，没有愤怒，甚至没有太多的悲伤，只有一种穿透一切的、洞悉了结局的疲惫和了然。他看着派厄斯眼中那强撑的慌乱和努力，看着他那因懊悔和恐惧而微微扭曲的表情，只是轻轻地、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他什么也没说。但那无声的摇头，比任何话语都更具力量。它像一盆冰水，彻底浇灭了派厄斯试图燃起的、最后一点自欺欺人的火星。

派厄斯脸上的笑容瞬间垮塌。扶在许衡肩上的手无力地垂下。他看着许衡那双仿佛看透了一切、只剩下认命般沉寂的眼睛，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绝望感如同海啸般将他吞噬。

是啊……说什么呢？谈什么呢？

谈那即将到来的遗忘？谈那正在凋零的玫瑰？谈他那被割裂的元神？还是谈他体内那不断吞噬着两人未来的金红牢笼？

任何轻松的话题，在此刻都成了最残忍的讽刺。任何试图转移注意力的努力，在冰冷的现实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他们之间，已经隔着一道名为“宿命”和“牺牲”的深渊。深渊之下，是即将被抹去的记忆和无法逆转的凋零。任何言语，都无法跨越这道鸿沟，也无法温暖那即将到来的、永恒的寒冬。

派厄斯颓然地低下头，清透的红瞳中最后一丝强撑的光彩也熄灭了。他不再试图说话，只是重新、更紧地握住许衡冰凉的手，仿佛那是他在这冰冷洪流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比之前更加沉重，更加绝望。他们默默地、一步一步地走在流光溢彩却冰冷刺骨的归途上，向着虚数界，向着那仅剩的、倒计时的七日时光走去。每一步，都像是在走向一场盛大的、无声的葬礼。

溯光（时间神使）若是可以重来，或许他们都会下定永远不要遇到彼此，只可惜连我都不能强行回溯时间，改变发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