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开始:
毒谷的雪霁初晴,铜铃在风中碎响。
蓝曦臣替江澄系好披风,指尖无意掠过江澄心口——那里,本该有“同心蛊”的契纹。可指腹触到的,却是一道极细的灯芯状裂痕,裂痕深处,幽幽青焰如豆。
“同心蛊……竟只是一盏灯?”蓝曦臣的声音第一次发颤。
江澄垂眸,紫衣袖口被风鼓起,像折翼的蝶。半晌,他轻轻握住蓝曦臣的手,引其覆在自己左胸——心跳之下,灯焰骤亮,映出极淡的魂影:那是虞夫人的一缕魂影。眉心一点朱砂,与少年眼尾泪痣一模一样。
“当年娘亲以一缕魂祭灯,替我求一条活路。”江澄声音轻得像雪落,“族人骗我,说灯与你相连,等同心蛊,可护你周全。实则……是囚我永生。”
蓝曦臣指节骤紧,龙气失控,腕间青纹寸寸龟裂——他血毒又发作了,比任何一次都凶。金红的脉络从心口蔓延至颈侧,像熔岩灼穿皮肤。蓝曦臣却笑了,血丝顺着唇角蜿蜒:“原来我这条命,是岳母大人用魂魄换来的。”
江澄用指腹替他拭血,眸色深得近乎黑:“所以,我欠你的,今日一并还。”
当夜,蓝曦臣毒发至绝境。
石室四壁被龙气灼得通红,蓝曦臣蜷在榻上,皮肤下似有万蚁啃噬。更可怕的是,他心口那盏“魂灯”的火焰开始反噬——青焰顺着金红脉络逆流,每过一寸,龙气便熄灭一分。
江澄跪在榻前,用银刀划开自己胸口。血珠滚落,却未落地,而是被一股无形之力牵引,悬在半空凝成细线,一端连着他心脏,一端没入魂灯。
“以吾心血,续汝龙息。”
江澄声音低哑,指间蛊铃骤响。无数细小的“噬心蛊”自他袖口涌出,雪一般覆上胸膛,竟开始啃噬自己的心脏——每啃一口,血线便亮一分,魂灯火苗亦窜高一寸。
蓝曦臣在剧痛中睁眼,看见江澄七窍渗血,却仍对他笑:“别怕,很快就不疼了。”
蓝曦臣想抬手,却被龙毒钉在原地,只能嘶哑地吼:“停下!江澄——”
江澄充耳不闻,指尖掐诀,噬心蛊猛地钻入心脉。鲜血喷涌,魂灯“轰”地炸开青焰,化作一道光柱冲入蓝曦臣胸口。龙气与魂焰交融,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啸,随即归于死寂。
蓝曦臣身上的金纹褪尽,毒愈。而江澄——在蓝曦臣怀里,一寸寸缩小。紫衣委地,墨发缩短,最后化作一个五六岁的幼童,眼角泪痣却未褪。孩童睁着空茫的眼,软软地喊:“娘……”
幼童形态的江澄记忆残缺如碎镜。
他记得凤尾花,却不记得曾与蓝曦臣种满山谷;记得铜铃,却不记得铃下系过谁的誓言。蓝曦臣抱他坐在门槛晒太阳,小江澄便伸出短胖的手指去抓蓝曦臣鬓边一缕发,抓到后咯咯地笑,又忽然皱眉:“叔叔,你哭啦?”
蓝曦臣用指腹蹭过脸,湿凉一片。他哄孩子:“风大,迷眼。”
夜里,小江澄蜷在蓝曦臣怀里发抖,呢喃着“疼”。蓝曦臣解开他小衣,看见胸口淡青灯痕已裂成蛛网状,噬心蛊留下的血洞结了痂,却随着呼吸一开一合,像张小小的嘴。
“哪里疼?”小江澄指心口,又指蓝曦臣的心口,认真道:“你这里,也疼。”
蓝曦臣怔住。共生契仍在,只是被魂灯强行扭转——如今毒已渡给他,而江澄的心缺了一角,便以蓝曦臣的心补。每夜子时,江澄胸口血洞便会渗血,蓝曦臣心口亦会裂开同样大小的创口,血珠交融,滴在榻前,凝成细小的灯花。
第七日,魂灯残焰将熄。石室墙壁渗出幽蓝磷光,那是魂灯反噬的征兆——若灯灭,里面的那缕魂魄将散,而小江澄亦会随之夭折。
唯一的解法,是以血脉至亲之魂为灯芯,重燃青焰,可…蓝曦臣又怎么会用江澄至亲的性命去救他。
蓝曦臣抱着孩子走到崖顶,脚下是万丈深渊。风卷动幼童宽大的紫衣,露出脚踝银铃。蓝曦臣低头,看见江澄正用软嫩的手指戳他颈侧龙纹,眼神懵懂:“叔叔,你流血了。”
蓝曦臣的脖颈已被龙气灼出血痕。他笑了笑,将孩子放在崖边巨石上,俯身整理他歪掉的衣领:“晚吟,我带你回家。”
小江澄歪头:“家?”
下一瞬,蓝曦臣拔剑——不是斩敌,而是剖向自己心口。龙血喷涌,在空中凝成金红脉络,如活物般缠绕魂灯。蓝曦臣以指尖蘸血,在孩童眉心画下朱砂,低声念咒:“以吾龙魂,代汝为芯。”
血咒完成的刹那,魂灯青焰暴涨,化作千丝万缕钻入小江澄的胸口。
小江澄痛得大哭,却死死抓住蓝曦臣手指,口齿不清地喊:“别走……叔叔别走……”
蓝曦臣用最后的力气抱紧他,声音温柔得像雪落:“不叫叔叔,叫阿涣。”
魂灯重燃,龙魂为芯。
崖顶风雪骤停,晨光破云。小江澄在蓝曦臣怀里睁眼,瞳孔由黑转银,又缓缓恢复墨色。
他伸出小手,摸到蓝曦臣心口——那里,龙纹已褪成淡金,裂痕间却嵌着一点青焰,与魂灯同频跳动。
“阿涣。”孩童软软地喊,声音仍是稚童,却带着熟悉的尾音上扬。
蓝曦臣怔住,喉头滚动:“你……记得了?”孩子点头,又摇头。他记得雪夜里是蓝曦臣为他暖足,记得崖顶并蒂花,却忘了自己曾以心血祭灯——那段记忆被龙魂封存,成了蓝曦臣独自背负的秘密。
毒谷春回,凤尾花漫山。
孩童模样的江澄骑着蓝曦臣脖颈,手里攥着一串新铜铃,叮叮当当跑过花径。蓝曦臣弯腰摘花,别在他耳后,声音低而稳:“慢些,别摔。”
孩子回头,冲他笑出一颗虎牙:“摔了也不怕,阿涣接着我。”
风过,铜铃响成一片。蓝曦臣眼底映着孩童无忧无虑的笑脸,指尖却悄悄抚过心口——那里,龙魂与魂灯共生,每一次跳动,都提醒他:有人替他忘了痛苦,而他,替那人记住所有。
石碑上新刻一行小字:
“魂灯以龙血为芯,稚子以无忧为报。”远处,孩童踮脚去够最高处的凤尾花,紫衣掠过石碑,像一缕不肯散去的魂。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