胶片冲洗室里弥漫着显影液的味道,像淡淡的铁锈混着青草香。林夏捏着那卷陈默留下的胶卷,指腹被边缘硌得有点疼——这是她从抽屉深处翻出来的,外壳上还贴着标签,写着“2022年秋”。
“放进去吧,”顾屿推来红色的暗盒,“第一次冲洗?别紧张,跟着步骤来就行。”
红灯亮起的瞬间,房间里的影子都变得毛茸茸的。林夏深吸一口气,把胶卷推进显影液,液体没过胶片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她想起陈默买这卷胶卷时的样子,在器材店的柜台前转了三圈,说“这个型号拍人像最好看,等周末去拍你”。
后来他们没去成。那个周末他临时加班,胶卷就被忘在了相机里,直到分手都没机会开封。
“显影需要八分钟,”顾屿的声音在红光里显得格外低,“可以聊聊这卷胶卷的故事吗?”
林夏的指尖在暗盒边缘蹭了蹭:“是以前……一个朋友留下的。他说要拍我,结果没拍成。”
“有点可惜。”顾屿的影子在墙上动了动,“不过没拍也挺好,说不定现在拍出来的,比当时更有感觉。”
计时器滴答作响,像在数着过去的日子。林夏想起那个秋天,她总缠着陈默去拍银杏,他总说明天,最后银杏落了满地,他也没兑现承诺。那时的失望像颗小石子,在心里滚了很久,直到后来攒成了堆,压得人喘不过气。
“时间到了。”顾屿提醒她。
林夏把胶片放进停显液,白色的泡沫在液体表面浮起又破灭。她看着胶片上渐渐浮现的纹路,像隔着雾看过去的旧时光。
冲洗结束时,天已经黑透了。顾屿把胶片挂在晾干架上,水珠顺着胶片往下滴,在托盘里积成小小的水洼。“明天再来取吧,”他擦了擦手上的药水,“现在看不清楚。”
林夏点点头,目光落在那卷胶片上。红色的安全灯照在上面,隐约能看到模糊的轮廓,像被揉皱的糖纸。
走出冲洗室,晚风带着点凉意,吹得人鼻尖发麻。顾屿把围巾递给她:“刚洗过的,不脏。”
毛线的触感很软,带着淡淡的洗衣液香。林夏想起陈默的围巾总是带着烟草味,她以前总嫌弃,现在却有点怀念那种味道——就像怀念小时候爱吃的辣条,知道不健康,却忍不住想起那个味道。
“去吃点东西?”顾屿指着街角的馄饨摊,“王大爷的馄饨,皮特别薄。”
馄饨在锅里翻滚的样子像小小的云,王大爷把葱花撒进去时,香气立刻漫了开来。林夏舀起一个,烫得直呼气,顾屿在对面笑:“慢点吃,没人抢。”
她突然想起陈默喂她吃馄饨的样子,总把最烫的吹凉了再递过来,说“小笨蛋,吃个东西都着急”。那时的馄饨汤里漂着他不爱吃的香菜,他却记得她每次都要多加一勺。
“在想什么?”顾屿推来一碟醋,“你以前吃馄饨不加醋的?”
林夏摇摇头,加了半勺醋:“现在觉得加点醋,味道更丰富。”
就像生活,以前总想要甜,现在才发现,酸一点、咸一点,反而更有滋味。
第二天下午,林夏独自去取照片。顾屿不在,冲洗室的门虚掩着,那卷胶片已经晾好了,用夹子夹在绳子上,像串透明的风铃。
她轻轻取下一张,对着光看——照片里不是她。
是陈默。在公司楼下的台阶上,他穿着灰色的冲锋衣,手里举着咖啡,正对着镜头笑,眼角的细纹里全是阳光。背景里的银杏叶落了他一身,像撒了把碎金。照片的角落有日期,是他加班那天拍的。
林夏的心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她想起那天晚上他回来时,身上带着银杏叶的味道,她赌气没理他,现在才知道,他那天中午特意回了趟家,想拍她,没找到人,就对着镜子拍了张自己。
后面的照片大多是他的日常:趴在办公桌上睡觉的侧脸,在厨房煮面的背影,甚至还有张拍糊了的猫——是她后来养的那只,不知道什么时候溜进了他的镜头。
最后一张是风景。窗外的月亮挂在树梢,窗台上摆着那盆冻死的雏菊,旁边压着张纸条,隐约能看清上面写着“明天买新的”。日期是他们吵架的前一天。
林夏的眼眶有点热。原来那些被她忽略的细节里,藏着这么多没说出口的话。他不是忘了,只是习惯了把温柔藏在沉默里,而她那时太急,没耐心去等他说出来。
“看呆了?”顾屿的声音突然在门口响起。
林夏赶紧擦了擦眼角:“没……就是觉得有点意外。”
顾屿拿起那张月亮的照片:“拍得不错,曝光很准。他其实很懂怎么拍你在意的东西,只是没说。”
“可能吧。”林夏把照片按顺序排好,“以前总觉得他不够用心,现在才发现,是我没看到。”
“都过去了。”顾屿递给她一个信封,“装起来吧,算是给那段日子一个交代。”
林夏把照片放进信封,指尖碰到最后那张月亮照,突然觉得很平静。就像这卷胶卷,过期了,冲洗出来的画面却比想象中更清晰,那些遗憾和误会,终于有了形状。
走出冲洗室时,阳光正好。顾屿说:“要不要去拍几张?今天的光很适合拍胶片。”
林夏看着他手里的相机,突然笑了:“好啊,拍什么?”
“拍你。”顾屿举起相机,镜头对着她,“就现在,笑得很好看。”
快门按下的瞬间,林夏想起陈默那句没兑现的“拍你”,心里却没了波澜。有些承诺会过期,但新的画面,正在镜头里慢慢显影。
她对着镜头笑得更灿烂了,阳光落在脸上,暖得像杯刚好温度的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