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在教室的时间总是过的很快,转眼间,大半个月过去,春天的脚步悄然到来,校门口的樱花树也开了,露出层层淡淡的粉色。
对于大部分学生来说,晚自习像被泡在温水里,黏糊糊的提不起劲。
林砚舟把物理练习册往旁边一推,从课桌最深处摸出个本子——还是线圈本,和那个记录素材的很像,唯一不同的是,纸页间夹着几张写满批注的草稿。
——这是他写小说的本子。
其实之前寒假就有写一部分,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灵感慢慢的就有了。
尤其是……
在遇到他之后。
最新一章卡在主角站在篮球场边的场景:少年攥着衣角站在铁丝网外,看场内的人投篮,指尖绞得发白,像有话堵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
这人跟自己有点像。
挺别扭的。
林砚舟笔尖顿了顿,看着纸上的句子无声地想。
都是些藏着掖着的心思,说出来怕烫嘴。
不知道那位打篮球的知不知道对方也有心思。
“不是,这电磁场叠加题是人做的吗?”沈明野的哀嚎从斜前方飘过来,他把练习册拍在桌上,力道大得震掉了许严的笔,“又是匀强磁场又是环形电流,洛伦兹力方向到底往哪偏?左手定则右手定则快把我整成脑血栓了!”
许严弯腰捡笔,笔尖在草稿纸上戳出个小洞,假笑地看着沈明野:“再吵,明天物理老师就让你去讲台上当‘人形教具’,拿着通电导线在磁场里转圈演示受力方向。”
张耀正偷偷用课本挡着啃面包,他已经半个小时没吃东西了。
对他来说,简直是酷刑。
面包屑掉在“电磁感应定律”几个字上,他含糊不清地接话:“说真的,昨晚那道交变电流题,你们算出来有效值是多少?我算到根号二分之一就卡住了,感觉比沈明野的脑回路还绕。”
“根号二除以二啊,你这啥水平。”许严头也不抬地怼回去,“课本上写着呢,正弦式交变电流有效值等于峰值除以根号二。”
“你还好意思吐槽我,你那生物考几分儿。”张耀边写边说,“诶,我们下周春游,爽啊!终于能喘口气儿了。”
“对!我刚想说来着,群里发通知了,去古镇!我要好好消费一波~”裴漾说话的语气都高兴了几分,仿佛已经身在古镇了。
林砚舟的笔尖在“他攥着衣角”后面添了句:“铁丝网的网格印在他手背上,像谁画了道没涂满的线。”
后座转笔的轻响突然停了,他后颈的皮肤像被羽毛扫过,微微发麻。
——谢烬阳又在看他了。
又是这样。
林砚舟眼皮没抬,却心知肚明。
他是不是长了第三只眼,专盯着我这本子?
他有些不自在地收回那本小说。
没过半分钟,一张折成方块的纸条从椅缝里塞过来,边角带着点被指甲掐过的印子。
林砚舟用指尖把纸条勾到桌上,展开一看,谢烬阳那手利落的字写着:
“主角不敢进去,是怕被球砸?还是怕被人笑?”
林砚舟有些无语。
你他妈真学假学。
我瞎写的东西有什么好看的。
“怕显得蠢。”他潦草地写了一句递回去。
刚把纸条往回递,后颈突然被轻轻戳了一下,力道轻得像蝴蝶停落。
林砚舟回头,第不知道多少次撞进谢烬阳含笑的眼睛里。
——台灯的光从他身后照过来,在瞳孔里晕开圈浅黄的光,还是那个熟悉的瞳孔和眼神。
林砚舟一跟这人对视就会耳朵红,于是撇开视线。
“去不去操场?”谢烬阳的声音压得极低,气音擦过耳廓时有点痒,“陪我练三分?”
林砚舟没说话,只是把线圈本子往课桌里推了推。
指尖触到个冰凉的东西,塑料壳上有熟悉的纹路。
——是袋葡萄味的吸吸果冻,不知什么时候被塞进了桌洞,包装袋上的卡通角色正咧着嘴,跟周一早上那袋一模一样。
又是葡萄味。
他指尖捏着包装袋,心里泛起点说不清的滋味。
这人到底囤了多少袋?
晚自习下课铃刚响,沈明野已经一个弹跳起来拽书包,拉链拉得跟放炮似的:“今晚必须攻克电磁场!不然我对不起法拉第!”
“得了吧,”许严笑着打趣,往书包里塞卷子的动作没停,“上周你也说要攻克动量守恒,结果在宿舍看了通宵篮球赛,还为了哪个队的战术更像‘完全弹性碰撞’跟张耀吵到凌晨,差点被宿管抓包。”
林砚舟慢吞吞地收拾东西,眼角余光瞥见谢烬阳已经背上包,手里抱着个篮球,球面在走廊灯光下泛着冷光。
等他走出教室,那人果然靠在栏杆上,校服外套松松垮垮搭在肩上,见他出来,手腕一翻把球抛了过来。
“接稳。”
林砚舟伸手接住,篮球撞在掌心时震得指节发麻。
谢烬阳,你力气还挺大。
他跟着谢烬阳往操场走,夜风比前两天暖了些,裹着青草和泥土的气味,吹得人鼻尖有点痒。
“新球?”林砚舟问,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球面的纹路。
“嗯,上次联赛赢的奖品,一直没用。”
寒假的时候,这人好像确实是出门参加比赛了来着。
林砚舟默默想着,目光落在那个篮球上面。
还挺努力。
谢烬阳跳起来抓了下篮筐,金属篮网晃出“哗啦”的响,“试试手感?”
因为社团课被禁掉,林砚舟很久没碰那玩意儿了。
林砚舟抱着球站在三分线外,屈膝、抬臂。
球却没进,砸在篮板边缘弹了回来,带着股冲劲滚到谢烬阳脚边。
那人低笑一声,弯腰捡球时指尖在球面上转了个漂亮的圈,像在玩什么花样:“手腕太僵,跟写毛笔字似的,得放松点。”
他走到林砚舟身后,伸手握住他的手腕,掌心的温度透过校服袖子渗过来,烫得人想躲。
“这样,”谢烬阳的声音贴在他耳边,带着点运动后的微热,“肘抬高,手腕发力时往回勾。”
林砚舟的耳尖微微发烫,下意识地想躲开,却被那人一把定在原地。
谢烬阳,你力气挺大啊。
林砚舟在心里近乎咬牙切齿。
谢烬阳就这么带着林砚舟再投了一次,手臂扬起的瞬间,林砚舟能闻到他发间的洗发水味。
篮球划过道流畅的弧线,“唰”地空心入网。
“看,不难吧?”谢烬阳松开手退开半步,眼里的笑意还没散,眉梢挑着点得意,“比你写小说简单多了。”
林砚舟没说话,只是摸出兜里的葡萄果冻,拧开盖子。
冰凉的甜液滑进喉咙时,看见谢烬阳已经运球跑到了球场另一端,正对着篮筐连续起跳——月光落在他身上,把影子拉得老长,像他小说里卡壳的那个场景突然活了过来。
少年投篮的姿势利落得像把出鞘的刀,起跳时衣摆扬起的弧度,落地时膝盖微屈的角度,甚至连指尖转球的小动作,都跟他写了三遍没写好的句子重合了。
原来我写的一直是他吗。
林砚舟低头看着本子上的字迹,突然明了。
那些卡壳的细节,迟疑的动作,都是我看他打球时记在心里的样子。
他从书包里翻出本子,借着路灯的光快速写起来。
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混着篮球撞击地面的声音,倒像首不成调的背景音。
操场边的路灯照在少年脸上,他冷淡的脸上竟然浮出一丝笑意。
谢烬阳突然凑过来,下巴快搁到他肩上:“写什么呢?”
林砚舟手一抖,笔尖在纸上戳出个小洞。
他把本子合上,耳尖发烫:“没什么。”
“我看看。”谢烬阳伸手去够,指尖碰到封面时顿了顿,“主角走进篮球场了?”
林砚舟没应声,算是默认。
那人突然笑了,从兜里摸出一样东西塞进他手里——还是袋葡萄味的吸吸果冻,包装袋上用马克笔写了行小字:“古镇有片空地,要不要去那写?我带篮球。”
“写什么?”林砚舟接过果冻,放在座位旁边。
他也没再去问这包果冻又是哪儿来的,仿佛早已习惯。
“写主角教别人投篮啊。”谢烬阳说得漫不经心,指尖却在他手背上轻轻敲了敲。
“就像刚才那样。”
林砚舟怔愣在看台座位上。
谢烬阳,人不能太自恋。
谁要写你。
他的嘴角却不自觉扬了扬。
风卷过看台,吹得林砚舟手里的纸页哗哗响。
他低头看着本子上的句子,突然在“主角迈开步”后面添了句:“他听见身后的人喊他名字,转身时正好撞见个篮球飞过来,带着葡萄味的甜风。”
远处的宿舍楼亮着零星的灯,谢烬阳又开始投篮,嘴角带着那个熟悉的得逞一样的笑。
篮球穿过篮网的轻响,像在为某个藏在稿纸里的情节,轻轻打着节拍。
林砚舟把那袋新果冻塞进书包,突然觉得,古镇的青石板路上,或许真该有个抱着篮球等他写故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