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傍晚的风带着点燥热,卷着礼堂里的喧嚣从半开的窗户钻进来。
林砚舟站在侧台的阴影里,白衬衫的领口被他反复扯得发皱,领结上那个小小的篮球徽章硌着锁骨,带来一阵尖锐的痒意。
他往后又退了半步,后背牢牢抵上冰凉的水泥墙,像是想把自己嵌进这面墙里,彻底隔绝周围的热闹。
前几天晚自习时的场景还在脑子里打转。
当时大家围在一起敲定合唱《海阔天空》,沈明野拍着桌子说要唱得比原版还震撼,许严在一旁默默查着歌词里的生僻字,张耀拿着手机单曲循环,嘴里哼得五音不全。谢烬阳坐在他旁边,指尖在草稿纸上敲出节奏,偶尔抬头看他一眼,眼里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林砚舟当时没怎么认真想,可真到了这天,他还是别扭地穿上了白衬衫。
甚至在出门前对着镜子,把谢烬阳送的那个篮球徽章别在了领结上。
“领带歪了。” 谢烬阳的声音突然从头顶落下,带着笑意。
林砚舟抬头时,对方的指尖已经悬在他颈侧,距离皮肤只剩半寸。
他像被针扎了似的猛地偏头躲开,动作快得像只受惊的猫,肩膀都绷紧了。
“不用。” 林砚舟的声音比身后的墙还冷,低头胡乱拽了把领结。
原本就歪的领结被扯得更不像话,一边的领角翘了起来。
谢烬阳没再伸手,只是抱着吉他笑了笑。
舟哥,你今天,不太一样。
后台的喧闹声漫过厚重的布帘涌进来,像一锅沸腾的粥。
沈明野正跟许严抢最后一块润喉糖,两人推搡着撞到了道具架,几只彩色气球 “砰砰” 地炸开,吓得方雨涵尖叫了一声。
张耀举着手机,怼到他们几个面前拍什么 “合唱前的美颜认证”。
裴漾站在人群中央,手里握着卷成筒的节目单,清亮的嗓音穿透嘈杂:“各就各位,还有三分钟!”
她的马尾辫随着动作甩动,发梢扫过胸前的衣襟,倒也显出几分利落,和平时在教室里安安静静记笔记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林砚舟,你站中间第三排吧。” 裴漾的声音精准地落在他身上,带着几分自然的号召力。
林砚舟没应声,只是往指定位置挪了挪,步子迈得又快又沉。
路过谢烬阳身边时,对方伸过手像是想扶他一把,林砚舟肩膀一斜,故意撞开了那只手,动作里带着点孩子气的别扭。
谢烬阳在没人察觉的地方挑了一下眉毛。
聚光灯突然唰地一下炸开,亮得林砚舟下意识地眯起了眼。
台下的人影瞬间变成模糊的光斑,密密麻麻地铺在黑暗里。
不知是谁轻轻喊了声 “开始”,第一串吉他和弦紧跟着涌出来,清澈又带着点沉稳。
谢烬阳就站在他左前方,侧脸被灯光切得棱角分明,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随着弹奏的动作轻轻晃动。
《海阔天空》的前奏漫过舞台时,林砚舟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他盯着地板上的一道裂缝,那裂缝弯弯曲曲的,像他心里那些说不出口的话。
有一件,他想了很久的事情。
他又忍不住抬眼看向前方那个好似在发光的少年。
周围的歌声很快涨成了潮水。沈明野的破锣嗓子快把 “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 唱成了破音,却带着股不管不顾的劲儿;许严的低音稳稳地托着整个声部;方雨涵的和声甜甜的,却意外地和这首歌的激昂很搭。
只有林砚舟像块浸在水里的石头,纹丝不动,连嘴唇都懒得动一下,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张嘴。” 谢烬阳的气音突然擦过耳畔,像羽毛轻轻扫过。
林砚舟的睫毛不可控制地颤了颤,余光瞥见对方正偏着头看他,嘴角还带着点笑意,吉他弦的震动传过来,震得他耳边微微发痒。
他极不情愿地掀开嘴角,融进了这旋律里。
唱到副歌部分,不知是谁起了个重音,大家的声音一下子拔高了八度。
林砚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惊得皱紧了眉,冷不防对上谢烬阳转过来的视线。
——对方眼里的笑意像融化的蜜糖,顺着聚光灯淌过来,烫得他立刻转开脸,脖颈绷得像根拉紧的弦,连耳根都悄悄泛起了红,把脸埋得更低了。
操。
好好的表演看我干什么。
弹你的破吉他去。
谢幕时,他几乎是逃下舞台的。
脚步又快又急,后背咚地一声撞上后台的铁门,冰凉的触感透过衬衫渗进来,却让他稍微松了口气。
沈明野他们的欢呼声从远处飘来,夹杂着裴漾清点人数的喊声,还有张耀兴奋的嚷嚷。
“刚才肯定超帅!我要去看看有没有人拍视频发群里!”
“有的话发我一份!我发个朋友圈儿~”
林砚舟往阴影里又缩了缩,想等人群散了再走,他现在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待着,平复一下乱得像团麻的心绪。
可脚步声却不紧不慢地朝这边靠近,在空旷的后台里显得格外清晰。
“躲什么?”
谢烬阳的身影挡住了唯一的光源,吉他包被他随意地扔在地上。
林砚舟别过脸,目光落在墙缝里那张破旧的蜘蛛网上,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把衬衫下摆绞出深深的褶皱,像是在发泄心里的烦躁。
“刚才唱得不错。”
谢烬阳靠过来,肩膀几乎贴上他的,带来一阵淡淡的洗衣粉香味。
林砚舟立刻往旁边挪了半尺,动作大得差点撞到堆放的道具箱,箱子上的灰蹭了点在他的白衬衫上,留下一小片灰痕。
“一般。”
林砚舟淡淡地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冷得能淬出冰来。
空气安静了几秒,只有远处的喧闹声还在固执地渗透进来。
谢烬阳突然低笑出声,那笑声低沉又好听。
林砚舟正想抬头瞪他,对方却先一步开口:
“你是不是有话跟我说?”
林砚舟的脊背猛地一僵,他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疼痛压下慌乱。
“而且,还想了很久。”
谢烬阳那股子掌控全局的语气又一次带着笑传了出来。
林砚舟连瞳孔都僵在眼底,脑海中无数个关于谢烬阳的画面,此刻像被按了播放键,在脑子里嗡嗡作响,吵得他不得安宁。
他心里像有两个小人在打架。
一个声音嘶吼着让他赶紧说,反正他也喜欢你,有什么可怕的,哪怕被他笑死也比一直僵着好;另一个声音却在拼命拉扯,让他闭嘴,告诉他现在这样挺好的,至少还能保证一切平安无事,一旦说破,万一以后这人反悔怎么办,他天天这么撩你,谁知道背后对别人是不是这样;然后另一个小人又挣扎着说,他对你那么好你还怀疑他…
……
他甚至开始后悔刚才为什么要躲到这里,如果跟着大部队一起走,是不是就不用面对这该死的时刻了?
可他转念一想,或许这就是最好的机会。
错过了,可能就再也没勇气了。
毕竟自己说过,下一次,让那个主角说出那句话。
不行,什么事儿。
老子还能主动对他说喜欢,不可能!
“没有。”
林砚舟咬着牙否认,可连他自己都觉得这两个字毫无说服力。
谢烬阳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目光像温水一样漫过他紧绷的侧脸,带着耐心和笃定。
又是这样,像是等他为自己回头。
……谢烬阳。
林砚舟的防线在这无声的注视里一点点崩塌,像被雨水泡软。
他猛地抬起头,眼神里的冷淡碎得七零八落,只剩下藏不住的慌乱和别扭。
“我喜欢你。”
这句话像块冰砖,从他嘴里砸出来,硬邦邦的冷淡,却又能读出丝毫温柔,字字清晰。
说完,林砚舟立刻别过脸,下巴绷得死紧,像是在等待审判。
静了几秒钟又嘴硬地补充了一句:
“但跟你没关系。”
身后传来布料摩擦的轻响,谢烬阳仿佛是猜到了他会这么说。
林砚舟的心跳得像要撞碎肉体,“咚咚” 地响着。
他死死地盯着自己的鞋尖,等着对方的嘲笑的回应和早已料到的自恋发言。
可预想中的没有来,反而感觉一只手轻轻覆上他的后颈,掌心的温度透过衬衫渗进来,不算滚烫,却热得他想躲,身体却像被钉住了似的,动弹不得。
“林砚舟,”
谢烬阳的声音低得像耳语,带着点笑意,又格外认真。
他又一次叫了自己的大名。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知道。” 林砚舟的声音渐渐软下来了,藏不住尾音的颤抖,像寒风里摇曳的烛火,“不用你管。”
手腕突然被拽住,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怎么也挣脱不开。
谢烬阳把他转过来,迫使他抬头对视。
对方眼里的笑意已经散去,只剩下清晰的认真,像解题时那种全神贯注的专注,直直地望进他的心里。
“那我也很认真地告诉你。”
谢烬阳的拇指轻轻蹭过他的手腕内侧。
那里的皮肤很薄,能清晰地感受到脉搏的跳动,却磨得林砚舟脸红心跳。
“我也喜欢你,从很久很久以前的某天起。”
林砚舟的瞳孔猛地收缩,像被什么东西狠狠砸中。
虽然知道这人确实喜欢他,但是真的到了这一刻……
还是会说不清道不明地激动和兴奋。
他想说他什么,想抽回手转身就走,可嘴唇却像被胶水粘住,怎么也张不开,只能死死地盯着谢烬阳的眼睛。
那里头有个小小的、别扭的自己,正红着眼眶,不知所措。
所有的冷淡和坚硬在这一刻都土崩瓦解。
“嗯。”
他最终只挤出一个字,声音轻得像叹息,却没再挣扎。
任由谢烬阳握着他的手腕。
谢烬阳的另一只手轻轻擦过他发烫的耳尖,带着不容抗拒的温柔。
林砚舟刚想偏头躲开,后颈突然被轻轻按住,力道不重,却让他动弹不得。
“别动。”
谢烬阳的声音低得像落进深潭的石头,带着点潮湿的沙哑。
呼吸在咫尺之间交缠,带着彼此身上淡淡的洗衣粉香味。
林砚舟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像被风吹得乱晃的蝶翼。
直到那片阴影彻底覆上来。
——谢烬阳的唇瓣轻轻贴上他的,比想象中柔软得多。
他像被按了暂停键,全身的血液都涌向头顶,甚至忘了呼吸。
谢烬阳的吻很轻,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直到林砚舟无意识地屏住呼吸,对方才微微退开半寸,额头抵着他的,有些沙哑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喘气。”
林砚舟猛地吸了口气,胸腔剧烈起伏着。
还没等他找回自己的声音,谢烬阳的吻又落了下来,这次带着点不容拒绝的笃定。
辗转间,所有没说出口的话都揉进了这短暂的触碰里。
林砚舟的手死死攥着对方的衬衫,指节泛白,却在谢烬阳退开时,鬼使神差地拽紧了那片布料。
“领结……”
林砚舟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指尖无意识地想去拽领结,却被谢烬阳抓住手腕按在墙上。
“别动。”
谢烬阳的拇指擦过他泛红的唇角,声音里带着点没散的喑哑。
“再动,我还亲。”
林砚舟的耳尖腾地烧起来,挣开手往旁边躲了躲,后背又撞上道具箱。
他低声骂了句:“谢烬阳你他妈要点脸。”
箱顶上的气球 “啪” 地炸开,彩色的碎屑落在他的白衬衫上,像撒了把星星。
谢烬阳低笑出声,弯腰捡起掉落的吉他包。
“走吧,再躲下去,沈明野要掀翻后台了。”
门外的确时不时传来沈明野找人的大叫。
林砚舟没应声,只是低着头跟在他身后,步子有点踉跄。
路过镜子时飞快瞥了一眼,看见自己发红的眼角和微肿的唇,突然觉得那有点羞耻,急忙别过头。
谢烬阳,死变态。
这么快就被他亲了,操。
刚走到布帘边,就撞见裴漾风风火火地冲过来:“可算找着你们了!老刘说要……”
但他话没说完就卡在喉咙里,他盯着林砚舟凌乱的领口和发红的耳根,又瞥见谢烬阳有些得意的笑,突然露出了坏笑。
“哦~~~我懂了,你们继续,我先去跟老刘说一声。”
“想什么呢。” 林砚舟的声音冷得像冰,却没真的生气。
谢烬阳拽了拽他的手腕,往人群里带:“别理她。”
裴漾在心中激动地尖叫了好几次,急急忙忙发微信给方雨涵汇报好消息。
穿过喧闹的走廊时,裴漾突然指着林砚舟的衬衫:“你身上有气球碎片。”
她出于好心伸手想帮他摘掉,却被谢烬阳不动声色地挡开。
“我来吧。” 谢烬阳的指尖拂过他的肩膀,动作自然得像做过千百遍,指尖划过皮肤时,林砚舟的脊背又绷紧了。
裴漾又一次在心里尖叫。
方雨涵在队伍里清点完人数回头时,正好撞见这一幕,又想起刚刚漾姐的消息,眼里闪过点惊讶,随即笑着打圆场:“快走吧,再晚校门要关了。”
一行人往校门口走,也发现不对劲的许严总在背后用胳膊肘撞张耀,两人挤眉弄眼的样子像两只偷腥的猫。
倒是只有沈明野一个人觉得没啥不对,还在不解地看着他们使眼色。
林砚舟被谢烬阳拽着走在最后,晚风掀起他的衬衫下摆,露出腰侧一小片皮肤,被月光照得泛白。
“明天早自习……” 林砚舟想说点什么打破沉默,却被谢烬阳打断。
“物理卷子我整理好了,放你桌洞里。” 谢烬阳的声音里带着笑意,“还有,你这次头没晕吧。”
林砚舟的脚步顿了顿,点了点头没说话,只是耳根的红又深了些。
谢烬阳却还想再逗他,笑着打趣。
“那我以后叫你什么,宝宝?”
林砚舟听到后面两个字,整个人好像一只受了惊的猫。
“你有病吧谢烬阳,不行。”
“那,男朋友。”
“你哪来的闲心想这么多称呼。”
……
路灯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偶尔交叠在一起,像被揉皱又展平的纸,终于找到了契合的纹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