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

腊月二十九的清晨，林砚舟踩着薄雪走进学校时，教学楼的灯光比往日亮得更早。

寒风卷着雪沫子打在脸上，带着刺骨的凉意，他把围巾往上拉了拉，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

寒假通知上的“腊月廿五至正月初七”早已被红笔圈掉，黑板右上角的倒计时牌又换了新数字，“距离高考还有 160 天”。

鲜红的字迹在雪光反射下格外刺眼，像一根无形的弦，紧绷在每个高三学生的心头。

“又来这么早？”

谢烬阳的声音从走廊尽头传来，带着熟悉的暖意。

他怀里抱着一摞试卷，围巾上沾着未化的雪花，白色的绒毛边缘结着细碎的冰晶。

走近时，他自然地伸手帮林砚舟拍掉肩上的雪，指尖不经意划过他的脖颈，带来一阵微麻的痒意，“我刚去拿了最新的模拟卷，物理最后两道大题据说很难，等会儿一起研究。”

林砚舟点头，指尖触到谢烬阳递来的试卷边缘的冰碴，顺势握住他微凉的手指。

走进自习室时，暖气扑面而来，驱散了身上的寒气。

沈明野正趴在桌上跟物理题较劲，草稿纸扔得满地都是。

他看见他们进来，抬起头起哄：“哟，小情侣又一起来喂狗粮啦？”随后又苦着脸，“大校草救我！这道题我算了半小时，答案跟选项差了十万八千里，让你家谢大学霸也帮我看看，他讲题比老师还清楚。”

靠窗的位置，裴漾和方雨涵正头挨着头整理错题本，保温杯里的红枣茶冒着热气，水汽模糊了两人的侧脸。

方雨涵用笔杆戳着数学卷上的函数图像，嘴角噙着笑意打趣：“谢烬阳，今天没给我们大校草带早餐啊？不像你的风格哦，以前可是天天不重样呢。”

裴漾无奈地笑：“别闹他们了，快做题，我刚才问了许严，他说这题要用参数方程解，再磨蹭今晚又要熬夜了。”

许严坐在最前排，面前摊着三张不同科目的试卷，像三座小小的书山。

左手边的计时器每十分钟响一次，规律的“嘀嗒”声成了自习室里固定的npc；右手边的咖啡已经续到第三杯，深褐色的液体表面浮着细密的泡沫，杯底的咖啡渍结得像层痂。

张耀坐在他旁边，头发比上次见面更稀疏了，额前的碎发软软地搭着。

他推了推眼镜，笑着加入话题。

“昨晚我起夜，看见谢烬阳在宿舍楼下站了好久，手里还拿着暖手宝，不知道在等谁呢，那么冷都不肯走。”

谢烬阳在一边笑了笑没说话，只是把一杯热牛奶放在林砚舟桌上，杯壁上凝着水珠，顺着杯身缓缓滑落。

“刚去食堂打的，还热着。阿姨说今天加了点糖，你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他拉开林砚舟旁边的椅子坐下，翻开物理卷的动作行云流水，纸张翻动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昨晚那道电磁题看懂了吗？我给你标了重点步骤，看不懂的地方……”

“看懂了。”

林砚舟打断他，脸颊微红，像染上了窗外的晚霞。

“最后一步用左手定则判断方向对吧？”

他知道谢烬阳要说什么，无非是“看不懂随时问我”。

虽然自己默默承认很享受这种关心。

但是……

在这么多人面前被特殊对待，还是会觉得不好意思。

他的耳根悄悄泛起红色。

自习室的时钟指向十二点时，外面突然飘起了雪。

起初是细碎的雪粒，很快就变成了大雪，大片大片的雪花从天空飘落，把教学楼的窗户都糊成了白色，远处的树木也披上了厚厚的银装。

沈明野突然拍桌而起，椅子腿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不行了！我要出去透透气，再看这些公式我就要原地爆炸了！”

他拽着张耀往门外跑，路过林砚舟身边时挤眉弄眼，用只有他们能听见的声音说：“给你们留空间，好好培养感情啊！记得帮我把那道物理题解了！”

张耀被拽得一个踉跄，手里的物理卷都飞了起来，他慌忙去抓，却只抓到个边角：“诶！我的错题还没整理完……”

话没说完就被沈明野拖进了雪地里，很快传来两人的笑闹声和雪球砸在身上的闷响，还有沈明野“哎哟”的叫声，大概是被雪球砸中了脸。

裴漾望着窗外的雪，手指无意识地划着窗户上的雾气，突然叹了口气。

“往年这时候，我妈应该在炸丸子了，萝卜馅的、肉馅的，能炸一大盆，满屋都是香味。”

她戳了戳方雨涵的胳膊，“你家是不是在蒸年糕？黄米的那种，蘸着白糖吃。”

转头又对方雨涵说，“你跨年打算怎么过？总不能一直在自习室刷题吧？好歹也是新年呢。”

“别提了。”方雨涵往嘴里塞了颗巧克力，甜腻在舌尖散开，“我妈昨天视频时说，把我房间的游戏机锁起来了，说等高考结束再给我，还说让我向谢烬阳和林砚舟学习，少玩多做题。”

她眼睛一转，像想到了什么好主意，从书包里掏出一卷彩灯，“不过我带了这个，晚上咱们在自习室跨年吧，挂起来肯定好看，热闹点也能缓解压力。”

林砚舟看着谢烬阳解题的侧脸，他的睫毛很长，上面沾着从外面带进来的雪花，在灯光下亮晶晶的，好看得有点不真实。

“跨年怎么过？”他轻声问，声音轻得像雪花落地，“去年我妈煮饺子，三种馅的，白菜猪肉、韭菜鸡蛋，还有我爱吃的玉米肉馅。”

“自习室过。” 谢烬阳头也没抬，笔尖在草稿纸上沙沙作响，黑色的字迹工整有力，“我带了速冻饺子，晚上用食堂微波炉热一下。”

他顿了顿，侧过脸看他，眼底带着温柔的笑意，像融化的春水，“还买了你爱吃的玉米肉馅，特地多买了两袋。”

下午的时光在笔尖与纸张的摩擦声中悄然流逝。

沈明野和张耀踩着满身的雪回来，头发上还沾着雪花，冻得鼻尖通红，却一脸兴奋。

沈明野手里捧着个雪人，用树枝做了眼睛和嘴巴，虽然歪歪扭扭，却透着可爱：“看！我们堆的迷你雪人，祝大家新年像雪人一样白白胖胖……不对，是学习进步！”

裴漾和方雨涵趁着大家刷题的间隙，偷偷把彩灯绕在了自习室的暖气片上和书架边缘。

暖黄色的灯带绕成螺旋状，在午后的阳光下发着柔和的光。

许严从书包里拿出几包坚果，默默地分给大家，核桃、巴旦木、腰果摆了满满一桌子，像座小小的坚果山：“补充不饱和脂肪酸，对大脑有益。”

林砚舟和谢烬阳则埋首于试卷中，偶尔低声交流几句解题思路。

谢烬阳会把难懂的步骤写在草稿纸上，推到林砚舟面前；林砚舟则会帮谢烬阳整理散落的试卷，按科目分类放好。

阳光透过布满雪的窗户照进来，在他们身上投下光影，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坚果的香气。

傍晚时分，食堂送来热气腾腾的饭菜。

沈明野抢了最大的一份红烧肉，吃得满嘴流油：“还是学校食堂的红烧肉地道，比我妈做的好吃！”张耀则捧着一碗热汤面，呼呼地吹着热气，面条上卧着个荷包蛋，是阿姨特意给加的。裴漾和方雨涵分享着一份糖醋里脊，你一筷子我一筷子，笑得眉眼弯弯。谢烬阳把自己碗里的鸡腿夹给林砚舟，看着他小口吃掉，眼底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跨年夜的自习室格外温馨。

沈明野从家里带了年货，把一兜糖果往桌上一倒，水果糖、奶糖、巧克力滚得满地都是，包装纸的响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我妈塞的，说补充能量，顺便给小情侣的甜蜜加加料。”他拿起一颗草莓味的糖，扔给林砚舟，“喏，情侣专属口味。”

裴漾和方雨涵把彩灯插上电，暖黄色的光瞬间把整个屋子都染成了暖色调，像披上了一层温柔的纱。

灯带在书架上蜿蜒，在暖气片上闪烁，连空气中的尘埃都在灯光下跳舞。

许严推了推眼镜，手里的计时器第一次没有按时响起，他从书包里掏出袋芝麻糖，硬得能硌掉牙，却还是小心翼翼地分给每个人。

“跨年夜要吃甜食，寓意来年甜甜蜜蜜。”他顿了顿，补充道，“不过甜食摄入过多不利于大脑思考，建议适量食用，每天不超过五十克。”

大家围坐在一起，把课桌拼成一张大桌子，上面摆满了零食和试卷。

沈明野拿出手机，播放着舒缓的音乐，音量调得很低，刚好能听清旋律。

张耀从书包里掏出一副扑克牌：“咱们玩几把斗地主吧？输了的负责整理错题！”

裴漾和方雨涵则拿出荧光笔，在对方的试卷上画着可爱的小图案，给枯燥的题目增添了几分趣味。

林砚舟小心地靠在谢烬阳肩上，看着眼前热闹的场景，心里暖暖的。

谢烬阳的体温透过衣服传过来，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他轻声问：“饺子热好了吗？我有点饿了。”

谢烬阳笑着点头，起身走向食堂的方向：“等我，马上就好，给你多热几个玉米肉馅的。”

不一会儿，谢烬阳端着热气腾腾的饺子回来，白色的瓷盘里摆着胖乎乎的饺子，冒着热气。

他把盘子放在林砚舟面前，递给他一双筷子：“快吃吧，刚热好的，小心烫。”

自己则拿起一个，吹凉了才放进嘴里，眼神却一直落在林砚舟身上。

教室里其乐融融，窗外巡逻的老刘看见了，没有阻止，只是笑了笑，拍下他们的背影。

当新年的钟声敲响时，外面的雪刚好停了。

月光穿透云层，洒在雪地上，反射出银白色的光芒。

沈明野突然站起来，举起手里的保温杯，里面装着可乐，气泡在液体中不断上升。

“来！干杯！祝我们明年都能考上理想的大学！特别祝谢兄和我们大校草……长长久久，顺便带动我们学习进步，争取都能上个好学校！”

杯子里的可乐晃出了泡沫，溅了点在他的校服上，他却毫不在意。

“干杯！”

大家纷纷举起手里的杯子，纸杯、玻璃杯、陶瓷杯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又响亮的声音，在寂静的自习室里回荡。

张耀红着眼眶笑，手里还捏着半块芝麻糖，糖渣沾在嘴角：“我希望…… 希望我的物理能稳定在八十分，这样一本就稳了。”

他抹了把脸，擦掉不小心涌出的眼泪，“我还希望我爸妈别再为我吵架了，也祝我们‘扬州’两个天天开心，一直这么好下去。”

“扬州”是谢烬阳和林砚舟的cp名谐音，之前裴漾突发奇想给他们想的。

裴漾握紧方雨涵的手，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我希望我们都能去同一个城市，最好还能在一个学校，这样就能继续做闺蜜了。”

她看了眼方雨涵，又看了眼林砚舟他们，眼里闪着期待的光，“还要一起去毕业旅行，到时候咱们七个人一起去，在海边大声喊，把这一年的压力都喊出来！”

“我希望数学卷能简单点！”方雨涵抢着说，声音清脆响亮，“最好最后两道大题都是我会的类型，让我也体验一次数学考高分的快乐！也祝某对情侣考试超常发挥，继续给我们撒糖，让学习的日子甜一点！”

沈明野挠挠头，头发更乱了，像个蓬松的鸟窝：“我希望……能和大家去海边毕业旅行，光着脚在沙滩上跑，晚上像上次秋游一样在海边烧烤。祝耀哥别再掉头发，不然真成秃子了；祝许严别再背那些养生知识，偶尔也放松一下；还有……谢兄和大校草以后结婚别忘了请我们过去吃喜糖，份子钱绝对管够！”

林砚舟的耳尖瞬间发烫，像被火烤过一样，他刚想反驳沈明野的调侃，就被谢烬阳握住了手。

谢烬阳的掌心很暖，带着解题时握笔留下的薄茧，让人安心。

他轻轻捏了捏林砚舟的手指，声音清晰而坚定，在喧闹中格外清晰：“我的愿望，希望我们都能得偿所愿，考上自己心仪的大学。尤其是……希望身边这个人能一直开开心心的，少熬夜，少生病，每天都有好心情。”

笑容里盛着温柔和关心，从高二见到他开始，几乎一直都是这个眼神。

许严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暖黄的灯光，他认真地补充：“根据概率学，多人共同许愿时，实现的概率会提高，所以我们的愿望很有可能都会实现。”

林砚舟咬开一颗谢烬阳给的星星糖，葡萄味的甜意在舌尖散开，带着清新的果香。

他看着眼前的大家。

沈明野正和张耀抢最后一颗巧克力，两个人推来搡去，像小孩子一样；裴漾和方雨涵在偷偷拆彩灯，大概是怕被巡逻的老师发现；许严低头给父母报备消息；而谢烬阳在看他，眼底的光比暖气片上的彩灯还要亮，像盛满了星光。

他悄悄回握谢烬阳的手，心里涌起一股暖流，驱散了所有的疲惫和不安。

窗外的月光穿透云层，照亮了雪地里的脚印，那是某些人下午打雪仗时留下的，歪歪扭扭却充满活力。

自习室的灯光亮了一整夜，像座不会熄灭的灯塔，在寂静的校园里散发着温暖的光芒。

林砚舟知道，接下来的日子会更苦更累，试卷会堆得更高，倒计时的数字会越来越小，模拟考的压力会像潮水一样涌来。

但只要身边有谢烬阳，有这些知道他们秘密还真心祝福的朋友，再难的路也能走下去。

新年第一天的清晨，林砚舟被冻醒时，发现身上盖着谢烬阳的外套，带着淡淡的洗衣液香味。

他发现自己的头还靠在谢烬阳的肩膀上，脖颈处有些发酸，却格外安心。

自习室里横七竖八地躺着睡着的人，沈明野抱着张耀的胳膊流口水，把张耀的袖子都浸湿了一大片；裴漾和方雨涵头靠头挤在一张椅子上，身上盖着裴漾的围巾；许严趴在试卷上，眼镜滑到了鼻尖，嘴角却带着浅浅的笑意，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好事。

谢烬阳还醒着，正借着晨光刷题，笔尖在纸上流畅地移动。

察觉到他醒来，谢烬阳侧过头轻声问：“醒了？脖子酸不酸？我帮你揉揉？”

他把放在暖气片上热着的牛奶递过来，杯子暖暖的，“刚去食堂弄的，还热着，快喝，暖暖身子。”

林砚舟接过牛奶，暖意顺着喉咙流进胃里，驱散了最后一丝寒意。

他翻开素材本，在新的一页写下：“新的一年，愿我们都能带着梦想和彼此的陪伴，奔向更远的地方。”

字迹旁边，他画了一个小小的笑脸，像谢烬阳画的那种。

窗外的雪已经停了，阳光穿透云层，在雪地上洒下金色的光斑，像撒了一地的希望，也像他们之间的爱意，温暖而坚定。

自习室里，大家的呼吸声均匀而平稳，新的一年，新的征程，就这样在温暖的晨光中悄然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