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别塔

地点:巴别塔医疗部

时间:上午8时

凯尔希手法精准而利落地拆开特蕾西娅脚踝和肩膀上的绷带。染血的纱布被剥离，露出下面光洁的皮肤。凯尔希戴着无菌手套的手指仔细按压、检查着原本应存在严重贯穿伤的位置，眉头微蹙。

“没有伤口。”凯尔希的声音带着一贯的冷静，但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惊异:“连疤痕组织都没……”她抬起头，锐利的目光直视特蕾西娅:“你确定描述无误？那种程度的骨伤和撕裂……”

“千真万确，凯尔希。”特蕾西娅活动了一下完全恢复如初的肩膀和小腿，语气同样带着后怕与困惑:“是那个‘漆黑噤默’给的药物。一种装在透明小瓶里的……药剂？”

她小心翼翼地从贴身衣袋中取出一个几乎空了的玻璃安瓿瓶，里面只剩下几滴残留的、散发着微弱荧光的淡绿色粘稠液体:“他当时心脏被洞穿……就是依靠这个，在极短时间内恢复了致命伤。”

凯尔希接过那枚冰冷的安，置于眼前仔细端详。瓶身异常光滑，只在瓶身有着一个风格冷硬的字母——K。

“起死回生……”凯尔希低声重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瓶身。她从未见过、甚至从未在在任何书籍中提及过。

她将安瓿瓶慎重地放入一个特制的、带有缓冲内衬的金属采样盒，收进了白大褂的上衣口袋，动作带着一种科研人员面对未知瑰宝时的谨慎。

“凯尔希，”特蕾西娅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沉思，带着更深的忧虑:“还有更……难以理解的事情。他杀死那个融合体怪物后，从怪物消散的地方，取出了一本书。一本……散发着奇异光芒的书。那种书，我在他口中的‘图书馆’里，见过无数本……”

凯尔希的眼神骤然变得无比锐利：“用书籍封印生物……这绝非源石技艺的范畴，也绝非目前泰拉所知任何已知文明能达到的技术层级。”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卡兹戴尔荒凉的景象:“无论是那些危险的怪物，还是这个能将它们‘书籍化’的‘图书馆’，抑或是他展现的‘不死’特性……都指向一个令人不安的结论。”

特蕾西娅深吸一口气，说出了那个盘旋在她心头的可怕猜想：“他……不属于这里。不属于泰拉。甚至……不属于我们这个文明”

凯尔希沉默了片刻，背影显得有些凝重:“从目前展现的‘异常’来看，这个可能性……极高。”她转过身，目光如手术刀般剖析着特蕾西娅:“你打算怎么做？直接询问？他展现的警惕性和力量，未必会给出真实的答案。”

“我知道。”特蕾西娅紫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决断:“询问的风险是谎言，但放任未知的风险更大。我必须……尝试去了解这个‘变量’的真实面目和潜在威胁。哪怕……需要一点非常手段。”

地点:巴别塔·特殊监护病房

时间:上午7时

病房内弥漫着消毒水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特蕾西娅站在门口，做了几次深呼吸，才轻轻推开房门。

病床上，罗兰依旧闭目沉睡，显然伤势和力量的透支让他陷入了深度昏迷。特蕾西娅走到床边，看着这张在战场上如同魔神、此刻却显得异常平静甚至有些脆弱的脸。她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缓缓贴上罗兰的额头。入手一片冰凉。

特蕾西娅在心中默念，属于魔王的精神力量如同无形的触须，小心翼翼地、坚定地探入罗兰的意识深处，试图窥探那被层层迷雾笼罩的记忆。

……

就在特蕾西娅的精神触角试图刺破这层黑暗时，一个毫无起伏、宛如深潭死水般的声音，平静地在她意识深处响起，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陈述某种永恒的诅咒：

“我那慈爱的爱人……却在俘获住我的心后……永远离开了我……只留下……无尽的痛苦……与我并排躺下……”

……

“为什么……什么都看不见？”特蕾西娅的精神在黑暗中徒劳地探索，只能感受到一股庞大而驳杂的情绪漩涡：刻骨铭心的爱恋、被背叛的撕心裂肺、焚烧一切的仇恨、深入骨髓的疲惫……以及一种……仿佛对整个世界根基的、冰冷的绝望。

……

骤然！一片猩红刺破了黑暗！眼前出现了一幅短暂而恐怖的景象：一双戴着黑色皮质手套的手，沾满了暗红粘稠的、尚有余温的鲜血和细小的组织碎块，正剧烈地颤抖着。这双手的主人，视线死死地聚焦在面前——那是一团被暴力蹂躏过、几乎无法辨认出人形的……血肉混合物。浓烈的血腥味和绝望感几乎要透过精神链接将特蕾西娅淹没！

……

“我恨——！！！” 一个饱含着无尽痛苦与怨毒的嘶吼在精神层面炸响！

“我恨这座……让人别无选择……只能坠入深渊的……该死的都市！！！” 眼前的景象如同被打碎的镜子般骤然崩裂！

……

“警告！检测到意识入侵！执行意识抹除程序！”一个冰冷、毫无情感的声音在特蕾西娅的整个意识海中轰鸣！

……

无形的、沛然莫御的力量瞬间降临！特蕾西娅感觉自己的意识体如同暴露在恒星风暴中的沙堡，正在从最边缘开始无声无息地崩解、消散！那不是物理的痛楚，而是存在本身被“删除”的绝对恐惧！她甚至来不及感到“痛”，只能“看”着自己的思维、记忆、情感……如同被橡皮擦擦去的粉笔画，迅速变得空白、虚无。她奋力挣扎，但在那超越维度的力量面前，渺小得如同尘埃。

……

“抹除程序终止。” 同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那股毁灭性的力量如同潮水般瞬间退去。

……

特蕾西娅破碎的意识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随即被一股柔和却无法抗拒的力量强行收拢、凝聚。她感觉自己像一个溺水者被猛地拉回水面，精神体剧烈颤抖着，充满了劫后余生的虚脱感。

……

“你的行为极其危险且愚蠢，萨卡兹的魔王。”那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评估的意味？

“若非我即时苏醒并终止协议，你的意识此刻已归于虚无，成为图书馆数据库中的一段冗余信息碎片。”

“基于你身份的特殊性及目标个当前状态评估……本次入侵行为，我不会追究。”

特蕾西娅的精神体在虚空中剧烈波动，传递出惊魂未定与急切的疑问：“你……你是什么？图书馆？那些‘书’……”

“我是图书馆馆长——‘安吉拉’。”

“你想知道什么？”

……

“异想体？”

“他们即挣脱了你们认知中‘肉体’桎梏后，的事物，它们是你，也是我，是你们，也是我们……”

……

特蕾西娅的精神链接被对方牢牢锁定，根本无法断开。或者说，名为“安吉拉”的存在，正以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方式，沿着她精神链接的路径，反向解析着她的思维和记忆。

“你们……究竟是什么存在？目的为何？”特蕾西娅艰难地凝聚意识发问。

“以‘图书馆’之名存在于此间。对于泰拉文明的存续与否，图书馆本身并无既定立场。”

……

特蕾西娅感到对方的力量正在快速消退，仿佛维持这种跨维度链接消耗巨大:“等等！安吉拉！”

安吉拉的声音开始变得遥远而模糊，信息片段也显得断断续续:“‘漆黑噤默’……当前对你们所展……现的态度——合作、交易或漠然——即代……表了图书……馆对你们……的最终态度”

链接骤然中断！

“呃！”特蕾西娅闷哼一声，身体猛地一晃，支撑在病床边缘的手瞬间脱力，整个人几乎软倒。四肢百骸传来如同被巨石碾过般的剧烈酸痛，眼前阵阵发黑，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物。

“您已经保持这个姿势整整六个小时了，殿下！”凯尔希冰冷中带着急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迅速上前一步扶住了摇摇欲坠的魔王，“发生了什么？您的生理指标在最后三分钟出现了剧烈波动！”

特蕾西娅喘息着，试图平复翻江倒海的眩晕感，还没来得及回答凯尔希，一个带着明显困惑和不满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喂？你杵在这儿对着空气比划半天了，不累吗？”

特蕾西娅和凯尔希同时惊愕地转头——只见本该躺在病床上昏迷的罗兰，此刻正大马金刀地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手里捧着一个堆满食物的饭盒，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一边奋力咀嚼，一边用看傻子似的眼神看着特蕾西娅。

“你……”特蕾西娅一时语塞，巨大的反差让她大脑一片空白。

罗兰咽下嘴里的食物，用筷子指了指特蕾西娅还残留着精神冲击余悸的苍白脸色，语气带着点嫌弃:“想偷看我记忆？啧，胆子不小啊。看你这样子，估计是撞见我那位脾气不太好的‘头儿’了吧？她说什么了？”

“安吉……拉”特蕾西娅下意识地重复那个名字。

“哦，安吉拉啊。”罗兰恍然，扒拉了一口饭:“就之前带你去躲沙暴那个地方，一堆书架那旮瘩，她就是管那儿的，我上司”他回答得轻描淡写。

“头儿就爱整这些神神叨叨的词儿……听着可玄乎，你瞎操那份心干嘛？”他用力咽下食物，目光扫过特蕾西娅和凯尔希，带着一种收尾人特有的、对“客户”天马行空想法的不耐烦:“甭管什么她说了什么，弄明白了就得麻烦死……”

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骨骼发出轻微的噼啪声，似乎完全无视了身上的伤势:“还有啊，魔王陛下，”他走到门口，回头瞥了特蕾西娅一眼，眼神带着点警告的意味:“你这种玩法，在我们那儿叫‘找死’。好在这次头儿心情大概不错，不然……”

他咧了咧嘴，露出一个毫无温度的笑容:“就不是站六个小时腿麻这么简单了。给你我四肢拆了装罐子里当标本，都算轻的。”说完，他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留下病房内一片沉寂。

地点:巴别塔医疗部

时间:下午5时

实验室里只有离心机低沉的嗡鸣和培养箱恒定的气流声。凯尔希已经忙碌了整整一天，直到此刻夕阳的余晖将仪器镀上一层金边，她才猛然想起早上那个至关重要的实验。

她快步走到隔离观察箱前。箱内，那只原本被截去后肢、奄奄一息且患有严重矿石病的小白鼠，此刻正生龙活虎地在跑轮上飞快地转动！它缺失的后腿竟已完全再生，皮毛覆盖，活动自如！更令人震惊的是，在箱子角落的垫料上，散落着几块极其微小的、灰黑色的……源石结晶碎片？

凯尔希瞳孔微缩。她戴上手套，动作迅捷而精准地将小白鼠取出，放入麻醉装置。随后，解剖在无菌操作台上迅速进行。

锋利的柳叶刀划开皮肤、肌肉……再生的肢体组织在显微镜下呈现出完美的结构和活力，与原生组织无缝衔接，找不到任何排异或畸变的痕迹。血液样本被迅速抽取，送入高速生化分析仪。

凯尔希的目光紧盯着分析仪的屏幕。血液常规指标……正常。组织相容性……完美匹配。当矿石病关键指标——血液源石结晶密度的数据跳出来时，凯尔希握着记录板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屏幕上显示的数据，并没有太大的起伏，都在合理的范围内，那些散落的微小结晶碎片，更像是再生过程中，被“排挤”或“包裹”出来的、原本就存在于深层组织的惰性结晶，而非新生成或被溶解的产物。

希望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迅速干瘪下去。巨大的失落感沉甸甸地压在心头。她反复核对数据，确认仪器校准无误，排除任何可能的误差。结果依旧冰冷而明确：再生安瓿拥有堪称神迹的组织再生能力。

但对矿石病本身病理进程的干涉效果……微乎其微，杯水车薪，它或许能在极端情况下保住性命，修复损伤，却无法根除泰拉人血脉中这最根本的诅咒。

（事实上就是计量太小了）

“果然……奇迹的代价，不会如此轻易。”凯尔希低声自语，素来冷静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