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点:巴别塔·厨房
时间:凌晨1时
巴别塔沉入深夜的寂静,只有通风管道低沉的嗡鸣和偶尔响起的金属热胀冷缩声。罗兰躺在硬板床上,睁着眼望着天花板,胃里空落落的,嘴里更是淡出鸟来。
白天那些压巴别塔出事做的才,留下的味道让他无比怀念都市后巷那口劣质但够劲的烈酒。
“啧……带出来的酒都快蒙尘了。”他低声咕哝,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光喝酒没意思,得整点下酒菜。这个点厨房肯定没人,正是开小灶的好时机。
念头一起,罗兰动作麻利地翻身下床,像一道融入阴影的幽灵,悄无声息地穿过空旷的走廊,溜进了宽敞却冰冷的厨房。啪嗒一声,冷白的灯光驱散了黑暗。冰柜里食材不少,但他懒得折腾,目光扫过,只取了袋面粉和几根小葱——简单,快,够味儿。
他熟练地将葱切成细碎的葱花,雪白的面粉倒入盆中,撒盐,加水。粗糙有力的手指在面团里揉搓、按压,发出沉闷的噗噗声,直到形成一个光滑柔软的面团。盖上碗,静待醒发。等待的空隙,他变戏法似的从腰间的空间装备里摸出一个小巧的金属扁壶,拧开盖子,一股辛辣浓烈的酒香瞬间弥漫开来。他惬意地呷了一小口,火线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舒服地眯起了眼。
就在这时,厨房门口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和一声带着困意的惊讶:“嗯?这么晚了,厨房还有人?”
罗兰端着酒壶的手一顿,扭头看去。特蕾西娅站在门口,眼眸在灯光下带着一丝讶异。更让罗兰挑眉的是,一个黑紫色短发的小身影怯生生地从她身后探出脑袋,小手紧紧攥着特蕾西娅的衣角——是阿斯卡纶。
“先生这个时间在厨房,看来我们的目的一样啊。”特蕾西娅笑了笑,带着阿斯卡纶走了进来,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种深夜特有的静谧感。
罗兰的目光扫过那个眼巴巴的孩子,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酒壶,无声地叹了口气。他手腕一翻,酒壶瞬间消失不见:“……有小朋友在,不合适。”他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但动作已经说明了一切。
“咕噜噜……” 一声清晰的小肚子抗议声在安静的厨房里响起。阿斯卡纶的小脸瞬间涨红,把脑袋埋得更低了,小手把特蕾西娅的衣角攥得更紧。
特蕾西娅安抚地摸了摸阿斯卡纶的头,带着歉意看向罗兰:“抱歉,打扰你了。这孩子……似乎有些饿了。”
“正好。”罗兰没多说什么,转身走向灶台。醒好的面团被重新揉搓,分成几份,擀成薄片,撒上满满的葱花。热锅凉油,面饼入锅,刺啦一声,浓郁的葱油焦香瞬间爆发,霸道地盖过了之前残留的酒气,勾得人食指大动。
特蕾西娅带着阿斯卡纶坐到后厨角落的小桌旁。她看着罗兰在灶台前专注而流畅的动作——翻面、按压、控油——那是一种近乎本能的熟练,绝非一朝一夕能练就。
“看起来,你对于烹饪也颇有心得呢”特蕾西娅轻声开口,打破了只有油煎声的沉默:“以前经常自己下厨吗?”
罗兰翻动面饼的动作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锅铲与铁锅碰撞的清脆声响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他没有回头,只是盯着锅中渐渐变得金黄酥脆的饼皮,声音低沉了几分,像是陷入某种遥远的回忆:“……她很喜欢吃。”
那短暂停顿中泄露的一丝异样,没有逃过特蕾西娅敏锐的感知。她捕捉到了那低沉语气下潜藏的、被刻意压制的波澜:“她……是你的家人吗?”话刚出口,她便意识到不妥,立刻补充道:“抱歉,我不该多问。”
罗兰将一张煎得恰到好处、金黄焦脆的葱油饼盛到盘子里,转过身,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眼神深处掠过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快得像错觉:“没什么不该问的,她是我过去活着的希望,也是我曾经不敢触碰的梦魇……”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最终吐出两个沉重的字眼:“……亡妻。”
特蕾西娅眼中闪过一丝真切的歉意:“抱歉……勾起了你的伤心事。”
阿斯卡纶懵懂地眨着眼,显然无法理解大人话语里的沉重。她的注意力全被那诱人的香气和金黄的面饼吸引。
“陈年旧事罢了。”罗兰摆摆手,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平淡,将一盘香气扑鼻、热腾腾的葱油饼端上小桌“吃吧,尝尝看。”
看着阿斯卡纶迫不及待地抓起还有些烫手的葱饼,小口小口地吹着气,然后狼吞虎咽起来,腮帮子塞得鼓鼓的,满足的小脸上沾着油星和葱花。罗兰靠着灶台,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弯起一个极其细微的弧度。他伸出手,粗糙但力道很轻地在孩子毛茸茸的头顶揉了一下。
特蕾西娅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看着罗兰眼中那瞬间流露的、几乎不像他的柔和。她想起罗兰面对感染者时的态度,那种近乎漠然的平等。她拿起一块饼,轻声问道:“你好像……从不在意我们感染者的身份?”
罗兰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了一口,目光扫过阿斯卡纶手腕上隐约可见的源石结晶,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一个脑袋两只手两条腿,饿了要吃饭,困了要睡觉,疼了会哭,开心会笑……能有什么区别?不都是活生生的人么。”他放下水杯,声音里带着一种看透的漠然:“至于死?我这条命早就该烂在哪个犄角旮旯了,多活一天是赚,死了也不亏。”
“可对感染者来说”一个冷静得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突兀地从门口响起,凯尔希的身影出现在灯光下,她锐利的目光扫过桌上的葱饼和阿斯卡纶:“活下去,哪怕只是多活一天,都意味着希望的火种未曾熄灭。殿下,您应该清楚,她的身体状况需要严格控制作息和饮食。夜宵,并非必需品。”
特蕾西娅被凯尔希的突然出现和直接点破弄得有些窘迫,白皙的指尖下意识地卷起一缕垂落的发丝:“抱歉,凯尔希。只是这孩子确实……”
罗兰用指节敲了敲桌面,打断了她,同时将一盘几乎没怎么动过的、煎得最酥脆的饼往凯尔希的方向推了推:“喏,特意少油煎的,尝尝?总比饿着肚子睡觉强点。”他语气带着点随意的调侃,却也透着一丝不容置疑。
凯尔希的目光并未在饼上停留,她径直走到桌边,将一份早已准备好的、装订整齐的文件夹放在桌上,推到罗兰面前。最上面是一份正式的《合作协议》。
“这是我方能给予贵司的最大诚意。”凯尔希的声音毫无波澜,如同在宣读实验报告,“巴别塔雇佣图书馆成员‘漆黑噤默’作为特殊合作雇员,我方提供包括:高额佣金、泰拉大地合法身份证明、以及我方势力范围内一切可共享的情报支援。”
她顿了顿,目光如手术刀般锁定罗兰:“这对于双方而言,是目前最优解。”
罗兰拿起协议,没有立刻看内容,而是用指腹捻着纸张的边缘,感受着纸张的厚度和质感,看看有没有语言陷阱,他嘴角勾起一抹没什么笑意的弧度:“听起来不错。但我总不能拿着一杯酒的钱,去买一杯里头九成都是冰块的酒吧?”他抬起眼,目光变得锐利而直接:“两个条件。第一,每一次委托,我必须知道最终目的,你们想达成什么。第二,我有权拒绝任何我认为风险过高、或者……‘不对劲’的委托。”
凯尔希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罗兰提出的要求,尤其是第一条,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但并非不可接受。她点了点头:“可以。知晓委托目标是合作的基础。拒绝权是你的自由,巴别塔不会干涉你的个人判断。”
罗兰的目光在协议条款上快速扫过,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纸张。他见过太多抱着“斩断循环”、“创造新世界”这种宏大理想的组织或个人了,眼前的巴别塔,还有这位理想主义的魔王……他本能地想要远离,但……
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旁边还在小口啃着饼、腮帮子一动一动的阿斯卡纶,以及……特蕾西娅眼中那份沉重而坚定的光。
“啧……”他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轻哼,像是在嘲弄自己。他拿起笔,龙飞凤舞地在协议末尾签下代号——“漆黑噤默”。
“一码归一码。”他将签好的协议推回给凯尔希,语气依旧平淡,却似乎卸下了一点无形的重负,“也许……我该试着放下点对‘理想主义者’的偏见了。”这话像是对凯尔希说,又更像是在对自己说。
特蕾西娅看着罗兰签下协议,若有所思地问道:“你之前提到‘斩断循环’……你见过很多像我们这样……试图改变什么的人或组织?”
罗兰没有回头,拿起锅铲开始清理灶台,锅铲与铁锅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他的声音在油烟机的低鸣中显得有些模糊,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多到数不清。有用机器想造通天塔的,有跪在神像前祈求救赎的,还有疯子想把整个世界砸碎了重来的……”他顿了顿,锅铲重重刮过锅底,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结果?要么成了自己最憎恨的怪物模样,要么……就成了别人往上爬时,踩在脚底下最硬的那块垫脚石。”
厨房里陷入一阵沉默,只有阿斯卡纶细微的咀嚼声和锅铲的刮擦声。
最终,凯尔希收起那份签好的协议,目光扫过罗兰,语气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冷硬:“明早9点,医疗部进行入职体检。别迟到。”她说完,目光示意特蕾西娅该带阿斯卡纶回去了。
特蕾西娅轻轻叹了口气,站起身,牵起阿斯卡纶的手。她看向罗兰忙碌的背影,轻声道:“其实……你没必要对我们如此戒备。”
罗兰停下动作,侧过半边脸,昏黄的灯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阴影。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带着点疲惫、又带着点职业性疏离的笑容:“职业病,习惯就好。”他挥了挥沾着油渍的锅铲,指向门口:“好了,小鬼头该去睡觉长个儿了,尊敬的魔王殿下也该回去歇着了——”他故意拖长了音调,带着点促狭,“除非你想留下来帮我刷锅洗碗?”
特蕾西娅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调侃弄得一愣,随即失笑,摇了摇头,带着一步三回头、似乎还想再吃一块饼的阿斯卡纶,离开了弥漫着葱油香气的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