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程部学徒

日子在机油味、铁锈味和书页的油墨味中飞快流逝。对罗兰而言，这份被分割的日程表，竟意外地有趣。

　　上午:后勤部

　　巨大的源石引擎外壳？他不需要吊车辅助，仅凭对结构弱点的本能感知，几根撬棍精准插入应力点，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金属呻吟，外壳应声解体。

　　堆积如山且很重的机械设备？他一个人能顶上几个起重设备。

　　可露希尔这样和凯尔希说的:“拜托啊！这对于现在一穷二白的巴别塔来说，这真的是救命啊，干活效率高，花的钱还不多！”

　　“我是不是得提涨工资的事儿？”罗兰每次向可露希尔提出这个请求的时候都会被敷衍过去……

　　下午:工程部

　　远离喧嚣的主工作区，气氛截然不同。那张厚重的铸铁工作台旁，罗兰坐姿端正（被Mechanist用眼神强制矫正过）面前摊着那本几厘米厚的《基础机械原理与材料力学》。这本书如今的模样与后勤部的工具一样饱经风霜——封面沾着洗不掉的油污，书页边缘卷曲磨损，但内页却异常“干净”，没有笔记，只有翻阅的痕迹。

　　Mechanist的震惊始于第二个教学周的周一。他照例准备提问上周讲过的“材料应力-应变曲线”概念，这概念抽象且涉及大量公式图表。他刚起了个头：“小默（漆黑噤默），关于材料在拉伸载荷下的……”

“弹性阶段：应力与应变成正比，斜率即弹性模量E，符合胡克定律。比例极限点后进入屈服阶段，应力不增加或小幅波动，应变显著增加，出现塑性变形……” 罗兰语速平稳，毫无滞涩，如同最精准的留声机，将书中对应章节的定义、公式、典型材料的曲线特征，一字不差地复述了出来。他甚至指出了Mechanist故意说错的一个点：“头儿，你刚才说的屈服阶段应力‘小幅波动’，书中描述的是‘基本保持不变或略有下降’，尤其在低碳钢中。”

　　Mechanist头盔下的嘴巴微张，半晌没说话。他换了个刁钻的、关于“疲劳断裂裂纹扩展速率与应力强度因子关系”的复杂公式提问。罗兰眼皮都没抬，流畅地背出了公式本身、各符号代表的物理意义、以及书中提到的帕里斯定律的适用条件和局限性。

　　这种恐怖的、照本宣科般的记忆能力，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成了常态。无论是复杂的机构运动分析图解，还是枯燥的材料热处理工艺参数，甚至是冗长的安全操作规范条文……只要书上有，只要Mechanist提问，罗兰就能像翻动脑中无形的书页一样，精准无误地“读”出来。他从不使用禁典的力量来辅助记忆或理解——仿佛那本书的知识，是被他用两个晚上的时间，硬生生地、用最原始的方式“刻”进了大脑皮层。

　　合格学徒？

　　Mechanist的心情极其复杂。一方面，他从未见过如此恐怖的学习能力。罗兰对那本厚如砖头的教材的掌握程度，达到了“人形图书馆”级别。这为教学省去了无数基础概念解释的时间。

　　但另一方面，这种“掌握”是割裂的——知识与应用之间存在鸿沟。当Mechanist拿出一个实际的、结构复杂的废弃变速箱，要求罗兰根据书本知识分析其可能的失效模式和拆卸步骤时，罗兰的“不过脑子”习惯立刻显现。

他依旧会本能地寻找最直接的、最暴力的路径“直接用液压扩张器撑开外壳，把那组齿轮连轴拔出来换掉，然后徒手将外壳摆回去……” 完全无视了旁边放着的精密轴承拆卸工具和需要保护的箱体结构。

　　或者，在组装一个简单的杠杆机构模型时，他能完美复述公差配合和润滑的重要性，但手上的动作依旧带着他的“大力出奇迹”风格，差点把一个精密小轴承压装变形，幸亏Mechanist眼疾手快阻止。

　　“至少，进步是肉眼可见的……”Mechanist的“绝望教学法”开始结出扭曲但实用的果实：在无数次被Mechanist呵斥“轻点！那是精密轴承！”以及“那个螺丝只需要5牛米的扭矩！”之后，罗兰在面对明显精密的零件时，终于会犹豫0.几秒，动作会刻意放轻那么一点点——虽然效果往往不尽如人意，但态度有了。

　　Mechanist不得不承认，在“处理”那些工程部仓库深处无人问津的、结构复杂或损坏严重的报废件时，罗兰已经是一个，合格（甚至优秀）的学徒，至少他拆解后的零件分类，也比以前清晰了不少（在Mechanist的强制要求下）。

　　某天下午，当罗兰又一次用“热力膨胀+精准锤击”的组合成功修复了一个内部结构完全锈死、让资深技工都摇头的古老蒸汽阀门后，Mechanist看着工作台上整齐（相对罗兰以前而言）摆放的核心部件，沉默良久。

　　他拿起数据板，在当天的教学记录末尾，敲下了一行字：

　　『学员：漆黑噤默』

　　『项目：高锈蚀复杂阀门修复』

　　『评估：方法合理（结合热力/力学原理）执行高效，部件保全度：良（较历史记录显著提升）』

　　『备注：理论知识掌握度:完美，理论联系实际能力:及格线徘徊（需持续强干预）。本能抑制：略有进步（仍需警惕）。总体评价：具备特定领域（重型/复杂/高损件拆解）合格学徒。』

　　他放下数据板，看着罗兰正用一块还算干净的布擦拭手上的油污，眼神复杂。这家伙离一个真正的工程师还差十万八千里，他脑子里那套“效率至上，坏了就换/暴力修”的哲学根深蒂固。但至少……他不再是那个只会用匕首凿工件、用胶带缠管子的纯粹的糙人了。

“收拾干净。明天……” Mechanist顿了顿艰难的说到:“放过自己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