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兰侧身让开道路，那句“后果自负”在灼热死寂的矿洞中回荡，他不再看特蕾西娅和阿斯卡纶，仿佛她们的抉择已与他无关。
特蕾西娅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刚才源石技艺被瞬间瓦解的无力感，以及罗兰那毫不掩饰的、足以轻易抹杀她们的威胁，都像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她的神经。
但她不能退缩。魔王的责任、对子民的守护都驱使她必须前进。她向阿斯卡纶投去一个极其轻微但无比坚定的眼神，并让她留在原地
二人以一种极其微妙而危险的阵型向矿道底部前进
终于……罗兰来到了他的目的地……一个被融化出巨大缺口的金属大门前……
而在那被暴力破开的金属门扉残骸上，一个巨大的、被烧灼得边缘模糊却依旧能辨认的标识烙印其上：
脑叶公司
那个在炸弹碎片上发现的未知标志，此刻完整地、狰狞地展现在她们眼前！
罗兰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多看那标志一眼，仿佛早已预料。他矮身，毫不犹豫地钻进了那个散发着陈旧金属与尘埃气息的黑暗缺口。
特蕾西娅和阿斯卡纶在标志前停住。特蕾西娅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那个烙印上，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惊疑。
幽暗无光的通道内，还有数只被禁锢在原地的暴怒大罪，罗兰的身影就在前方不远处，禁典悬浮在他身侧，散发出微弱但稳定的幽光，照亮了他面前一个嵌入墙壁、的电源器。他正快速地在布满灰尘的按键上操作着，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熟稔。
“你在做什么？” 特蕾西娅的声音在金属通道内显得格外清晰，带着质问。
“启动备用能源，看看这个‘废墟’还能不能用” 罗兰头也不回，尝试能不能启动备用电源，发出沉闷的响声:“既然你们非要跟来，那就安静看着……”
罗兰的手指在布满灰尘和灼痕的控制面板上快速移动，试图唤醒这沉睡已久的设施。
“该死！”罗兰低骂一声，狠狠锤了一下毫无反应的控制台面板，金属发出沉闷的响声。
就在此时，特蕾西娅的声音从通道一侧的阴影中传来，带着一丝异样:“液体能源？……”
特蕾西娅正蹲在一个倾倒的、半埋在瓦砾中的金属箱旁。箱体被外力撕裂开一个大口子。借着禁典幽光和闪烁的应急灯光，能看到箱内整齐地码放着十几支正方形容器。容器外壳由厚重的合金和强化玻璃构成，里面封存着一种粘稠的、散发着极其微弱绿色的液态物质。
最引人注目的是箱体上喷涂的巨大标识：
HE级浓缩能源
下面还有一行更小的字：
仅供L公司内部设施使用
“这个设施的前生是一个能源公司，那个就是他们的产品” 罗兰出声解释道。
“所以，你的目标是这个？”特蕾西娅晃了晃手中的容器。
“不。”罗兰摇头，他身后的禁典无声翻动，书页上浮现出复杂的光线图纹，似乎是一幅地图:“我的目标有两个：第一，确认这里的异想体收容状态，防止它们突破造成更大灾难……但貌似已经没了”
“第二……”罗兰的目光变得深邃，手指划过禁典书页上显现的、标注着“02支部”字样的结构图:“因为某些事情，脑叶公司总部已然坍塌。所有支部也理应随之崩毁……而我所属的图书馆，就是从脑叶总部废墟中诞生的星辰。”
他抬起头，看向通道深处那片被破坏得更彻底的核心区域，眼中带着一丝探寻:“我来此的想法就是……这里，这个本该彻底毁灭的支部深处，是否也残存着类似的东西？构成图书馆的东西……至于那些像雕塑的东西……抱歉，我真的不知道。”
特蕾西娅对于罗兰这含糊不清的回答搞得有些发蒙:“……无法理解”
罗兰的目光在结构图上锁定了一个区域——地图上标注为最深处、最有可能存在他所说的“光芒”的地方。
“等等……” 特蕾西娅紧追不舍，声音在压抑的空间中显得格外锐利:“你们口中的‘异想体’……究竟是什么？”
罗兰转过身，禁典的幽光映亮了他半边脸庞，表情在光影中显得模糊而复杂:“每个‘世界之翼’的奇点技术，都被层层包装，披着光鲜的外衣。”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看透本质的疲惫和嘲讽:“说得好听点，这里叫‘能源公司’；说得不好听点，这里就是一个……囚笼。一个依靠取悦那些非人之物、用来来提取能源的地方。”
他直视着特蕾西娅和阿斯卡纶，一字一句，仿佛在陈述一个残酷的真理:“脑叶公司的奇点技术，名为‘心灵具象化’。异想体……就是这技术的产物。它们是从人类封闭、扭曲、绝望的心灵深处……抽出的光芒。是人类灵魂最真实、也最可怖的形态。”
“‘图书馆’……”特蕾西娅的声音响起，她的语调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和探究:“你说你属于‘图书馆’，而它诞生于脑叶公司总部的废墟……就像重生从死亡中升起？”
罗兰没有立刻回头，只是低低地“嗯”了一声，算是承认。
“那么，这个‘图书馆’，它是什么？它的存在，是为了什么？”
罗兰终于缓缓转过身。禁典的光映着他半边脸，他看着特蕾西娅，那眼神里有审视，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寻求真理的地方……” 罗兰的回答简洁得近乎冷酷，他抬手，指尖轻轻拂过禁典粗糙的书页边缘:“创造这个东西的人提出过一个假设——一个不存在于现实世界的精神河流里汇聚着过去，现在，乃至未来的一切可能性……”
“‘寻求真理的地方……”特蕾西娅重复着罗兰的话，语调里没有丝毫被说服的迹象，她的话语中充斥着不信任:“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就像‘能源公司’一样，不过是层华丽的外衣？告诉我，图书馆的司书，‘图书馆’寻求真理的代价是什么？它又是如何‘寻求’的？”
罗兰迎着她的目光，脸上的疲惫似乎更深了。他指尖划过禁典粗糙的书页:“代价……是‘光’的凝固，是‘故事’的终结。”他的声音低沉，在封闭的金属通道内产生细微的回响，如同敲打在灵魂上的丧钟:“以他们想要的东西为赌注，赢了带走想要的东西，输了，赋予它们新的形态：书。”
“书？”特蕾西娅蹙眉，这个词在如此诡异的环境下显得格外违和与不祥。
“是的，书。”罗兰的指尖停在一页仿佛由凝固暗影构成的书页上:“他们以自身性命为赌注，这很公平”
“永恒的……囚笼。”特蕾西娅的声音冰冷地切入了罗兰的描述。她敏锐地捕捉到了核心:“你将囚禁与凝固，美其名曰‘理解’与‘保存’？”
罗兰无奈的说到:“这就是我来的地方……一个相当操蛋的地方……”
“你应该庆幸……如果你遇到我在早上个几十天，或许我和你会有一战，而且只能活一个……”
“特蕾西娅捕捉到了他话语中那丝危险的时间暗示，眼眸在禁典幽光下锐利如鹰隼:“你是说，仅仅十几天前，你会毫不犹豫地为了你的‘图书馆’……抹杀我们？”她的声音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洞悉了更深层残酷的冰冷。
罗兰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那种疲惫感似乎更深了……
“不是为了图书馆，那本真理之书我不需要，也不在乎……”他开口，声音带着一种遥远的沙哑，仿佛在咀嚼着刚结痂的伤口:“……我放弃了……那该死的复仇……”
特蕾西娅静静地听着，她太理解“复仇”二字所蕴含的毁灭性力量，那是足以焚烧理智、扭曲灵魂的深渊之火。
“复仇？”特蕾西娅的声音响起，打破了压抑的沉默。她的语调异常平静，没有嘲讽，没有质疑，只有一种洞悉本质的冰冷清晰:“我见过太多被仇恨吞噬的灵魂，完美的复仇……往往只存在于复仇者被焚毁前最后一刻的幻梦中。”
特蕾西娅目光如同实质般穿透幽暗，锁定在罗兰身上:“你放弃了它。为什么？”
“为什么放弃？” 他重复着特蕾西娅的问题，声音低沉而平直，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旧事:“它燃烧掉了我所剩无几的‘人’性，烧掉了每一个被迫卷入其中的灵魂，甚至……烧掉了我复仇的对象本应承载的‘意义’。”
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禁典冰冷的封面，那动作像是在抚摸一道无形的伤疤:“为了复仇，我蛰伏在仇人身旁，我搭上了一切。朋友，敌人，无辜者……他们的生命……”
“到头来……她放弃了那本真理之书……” 他扯了扯嘴角，一个毫无笑意的弧度:“那一刻，我同样也站在复仇的顶点……我看见了两个在名为复仇的循环中徒劳挣扎的困兽，啃噬着名为‘苦痛’的永恒循环……”
罗兰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疲惫和解脱:“所以，我放弃了。我掐灭了那焚毁一切的火种，不是为了救赎——手上沾染的血太多，早已洗不净了” 他看向特蕾西娅，眼神空洞而清醒:“为了一个注定只剩虚无的结局，再填进去更多的灵魂……不值得”
它没有美化复仇，没有粉饰过往，而是赤裸裸地承认了复仇本身的空洞与自我毁灭的本质。
特蕾西娅沉默了。罗兰的剖白超出了她对“复仇”的常规理解。这并非力竭的退却，也非道德的觉醒，而是在毁灭的悬崖边，对自身道路彻底幻灭后的一种……近乎绝望的清醒。
“……值得吗？” 特蕾西娅最终开口，声音很轻，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她问的不是放弃复仇值不值得，而是问他，为了看清这个“不值得”的真相。
罗兰没有回答。他只是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动作与沉默……
“走吧。” 罗兰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冷硬，仿佛刚才那剖心蚀骨的坦白从未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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