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静

走廊比休息区更显寂静，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和通风系统低沉的嗡鸣。消毒水的气味在这里更加浓烈。

　　罗兰在维斯塔病房门前停下。他没有立刻推门，而是背靠着冰冷的金属墙壁，头靠着墙壁，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无声地吐出。

　　他需要片刻的喘息。

　　走廊尽头值班护士站的灯光亮着，但护士似乎在低头记录着什么，没有注意到角落里的他。

　　维斯塔在柔软的床上翻了个身，慢慢睁开了眼睛。深红色的眸子带着初醒的朦胧望向门口。

　　门开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逆着微光。维斯塔的小脸瞬间亮起惊喜：“老哥！” 但下一秒，她敏锐的大眼睛捕捉到了罗兰眼底深处极力掩饰却依然泄露的一丝血丝。

　　“嗯。” 他应了一声，声音低沉沙哑:“醒了？” 语气简洁直接，听不出异样。

　　维斯塔用力点头，小脸上满是安心和喜悦：“嗯！老哥你真的在！” 但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叽叽喳喳。她的大眼睛看着罗兰极力隐藏却依旧从每个毛孔渗透出来的疲惫，一个念头悄悄在她心里成形。

　　她忽然打了个小小的呵欠，用手揉了揉眼睛，声音带着浓浓的、仿佛还没完全清醒的睡意，软软糯糯地说:“唔……老哥……维斯塔好像……还没睡醒……” 她一边说，一边像只寻求温暖的小猫一样，往被子里缩了缩，只露出半张小脸，大眼睛半睁半闭，带着迷糊的依赖看向罗兰，声音更轻更软了:“……老哥……能不能……像上次那样……抱着维斯塔再睡一小会儿？就一小会儿……” 她说着，还无意识地往床里面挪了挪，空出了一小块位置，小手轻轻拍了拍空出来的床铺，眼神充满期待。

　　罗兰的身体瞬间僵住了！

　　抱着她睡？在这里？在这张病床上？

　　他几乎要立刻拒绝，用最生硬的语气告诉她“自己睡”！

　　然而，当他低头，对上维斯塔那双半睁的、带着浓浓“睡意”和无比依赖的眼睛，看着她特意空出来的那点位置……拒绝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他清晰地记得上次她在他怀里安稳睡去的模样，也记得她恐惧哭泣时颤抖的样子。

　　罗兰不喜欢将自己负面的一面展现出来，尤其在一个孩子面前。但维斯塔此刻的请求，巧妙地包裹在“她需要安抚”和“她还没睡醒”的外衣下，给了他一个……极其艰难的台阶。

　　罗兰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像是在吞咽一块坚硬的石头。他的眼神剧烈地挣扎着，在维斯塔“困倦”的注视下……他妥协了

　　“……就一会儿。” 他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带着一种近乎屈服的沙哑。他没有看维斯塔的眼睛，动作僵硬得像生锈的机械。他几乎是同手同脚地挪到床边，然后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赴刑场般的沉重，侧身坐了下去。床垫微微下陷。

　　他坐得笔直，只占据了床沿最边缘的一小块地方，身体的大部分重量依旧悬空着，仿佛随时准备弹起来。他伸出手臂，动作极其笨拙，带着一种“执行任务”般的僵硬，绕过维斯塔的身体（尽量不碰到她的石膏腿）以一种极其不自然、几乎称不上是“抱”的姿势，将她连同那个破布娃娃一起，虚虚地“圈”在了自己身侧和床铺之间。他的手臂肌肉紧绷，完全没有放松。

　　维斯塔立刻像找到了热源的小动物，发出一声满足的咕哝（演技相当到位），小脑袋立刻靠在了罗兰紧绷的手臂上，甚至还蹭了蹭，找到一个舒服的位置，然后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覆盖下来，呼吸变得均匀悠长。

　　罗兰的身体彻底僵成了化石。维斯塔温热的呼吸透过衣袖喷洒在他的手臂皮肤上，那轻微的重量和依赖的姿态，像电流一样窜遍他全身，让他头皮发麻，比直面异想体还要无所适从。他维持着那个僵硬的、半悬空的坐姿和虚环的姿势，一动不敢动。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维斯塔均匀的呼吸声仿佛带着催眠的魔力，她温热的小身体靠着他，像一个小小的暖炉。罗兰紧绷到极限的神经，在这份奇异的、被需要的宁静和自身汹涌的疲惫双重作用下，终于开始一点点……松懈。

　　他强撑的眼皮越来越重，重如千斤。头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低垂，下巴几乎要碰到维斯塔柔软的发顶。那虚环着她的手臂，也在无意识中稍稍收紧了一点，让那个小小的身体更安稳地靠在他身侧。他依旧坐得很直，但身体的重量，终于有很小一部分，落到了床沿上。

　　他睡着了。

　　以一种极其别扭、极其僵硬、却无比真实的姿态，在维斯塔的病床边，在怀中抱着一个“熟睡”的孩子时，被汹涌的疲惫彻底淹没，坠入了短暂的、深沉的睡眠。他紧锁的眉头终于彻底松开，脸上那份强撑的冷硬荡然无存，维斯塔悄悄地、极其小心地睁开一只眼睛，瞄了一眼罗兰沉睡中疲惫却放松的侧脸，小嘴角弯起一个得逞又安心的弧度，这才真正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