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墙贴着后背，再无退路。
奈布的胸膛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出白雾，与庄园废墟中的薄雾混在一起。他闻到泥土和铁锈味，还有越来越近的，杰克身上那股玫瑰与血腥混合的气味。
脚步声停了。
那个高挑的身影就站在他面前，利爪在雾中反射着光。奈布全身肌肉绷紧，做好了迎接冲击的准备。死亡，或者被绑上狂欢之椅，这是游戏的结局，他早已习惯。
预期的剧痛没有到来。
那双利爪悬停在他喉咙前不到一寸的地方。时间凝固了。
怎么回事？
奈布的思绪从战斗状态中抽离出一丝困惑。他抬起头，透过白色面具的孔洞，对上了监管者的眼睛。那里面没有猎人捕获猎物时的得意，没有杀戮前的冷酷，而是一种让他脊背发凉的专注，像在看一件所有物。
“你为什么不逃？”
杰克开口，伦敦腔在颤抖。利爪的尖端在他颈侧皮肤上移动，带来冰冷的触感，却没有用力。
这个问题很可笑。逃？往哪逃？
奈布心里嗤笑，出口的话却很平静。他注视着对方，一字一句。
“因为我知道，你不会杀我。”
这句话的效果立竿见影。
“你什么都不懂……”
杰克低吼，像是被戳中了痛处，理智的弦绷断了。他猛地踏前一步，另一只手按在奈布肩上，将他整个人压在墙壁上。两人之间的距离归零。奈布能感受到对方急促的呼吸，气流喷在他的脸上。
这才是他熟悉的感觉。危险，压迫，一触即发。
然而，奈布没有反抗。他反而抬起手，覆上杰克那只握着利爪的手腕。金属手套冰冷坚硬，但手腕处的肌肉紧绷如岩石，传递出滚烫的温度和颤抖。
“刀很锋利……”奈布的指腹摩挲着对方手腕的连接处，他能感觉到杰克的身体在那一瞬间的僵硬，“……但我更喜欢看你失控的样子。”
面具下传来一声压抑的喘息。
“你……”
杰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化为一个音节。他握着刀的手抖得更厉害了。下一秒，刺啦一声，刀刃因为主人的失控，划破了奈布胸前的衣襟。布料裂开，露出下面小麦色的胸膛和几道旧疤。
就在这时，远处响起了游戏铃声。是其他求生者被击倒的信号，划破了此地的静谧。
杰克像是被惊醒，猛地松开奈布，后退了几步。他看着奈布敞开的衣襟，又看看自己的利爪，面具后的眼睛里充满了挣扎。
奈布慢条斯理地整理被划破的衣服，动作从容。他深深地看了杰克一眼，嘴角出现一个弧度。
“下次……别再让我失望。”
说完，他转身，消失在废墟的雾气中。
只留下杰克一个人，站在原地，像一尊雕像。
那次之后，一切都变了。
杰克更加疯狂。每一场游戏，他都死死地跟着奈布。他会击倒每一个试图靠近奈布的队友，却又在追上奈布本人时，一次次手下留情。
“喂，奈布，你跟那个开膛手到底什么关系？”
“他怎么老是追着你，又不动手？”
“你是不是……跟他做了什么交易？”
质疑和猜测在求生者之间蔓延。奈布能感觉到那些投向自己的目光，从同情，变成怀疑，最后是疏远。他成了队友眼中的叛徒。
他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但他厌恶这种失控的局面。
今夜，月色很好。庄园的玫瑰花园里，白玫瑰在月光下泛着光晕。奈布靠在一座石雕上，等着他要等的人。
杰克来了，没有带装备，只穿着白衬衫和黑长裤。
“你到底想干什么？”奈布开门见山。
杰克在他面前站定，沉默了许久。然后，他缓缓抬手，摘下了那张白色面具。
面具下是一张苍白的脸，五官深刻。但这张脸上肌肉紧绷，嘴角下拉，那双灰蓝色的眼睛里全是动摇。
“我想要你……”杰克的声音很低，“……但不是用这种方式。”
奈布的心脏收紧了。
他预想过无数种可能，挑衅、戏谑、威胁，唯独没有想过会是这样一句坦白。
他一直以为杰克只是在玩一种猫捉老鼠的游戏，享受将他逼入绝境又放走的快感。可现在看来，事情远比他想的复杂。
月光下，空气变得粘稠。周围很静，只有风吹过玫瑰丛的沙沙声。奈布发现自己没有立刻转身离开的冲动。他反而向前走了一步，缩短了两人间的距离。
现在，他能更清楚地看到杰克脸上的颤动。
他伸出手，缓缓地，触上对方的脸颊。
杰克的身体剧烈一颤，却没有躲开。他的皮肤很凉，像大理石，却在奈布手心下发着抖。
“你在害怕什么？”
奈布的声音放得很轻。
杰克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在下眼睑投下阴影。
“害怕……”他的嘴唇翕动着，声音破碎，“害怕你发现真正的我……那个……满手血腥的怪物。”
怪物。
这个词让奈布想起了战场，想起了那些毫无人性的屠戮者。他见过太多。
眼前的这个人，是吗？
一个会因为一句话而失控，会因为怕伤害他而颤抖，会摘下面具露出满身伤痕的人？
一股情绪涌上奈布心头。他收回手，转而上前一步，将这个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男人，拉进了怀里。
杰克的身体瞬间僵硬。
“我见过真正的怪物，”奈布的下巴抵在对方的肩窝，声音清晰地传进杰克的耳朵里，“而你，不是。”
怀里的人，那个游戏中的监管者，身体的僵硬正在一点点瓦解。杰克反手抱住奈布，手臂收紧，仿佛要将他揉进骨血里。奈布能感觉到对方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不成调的呼吸声就在他的耳边。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抱着他，任由这个捕猎者，在自己面前展露脆弱。
信任的建立，只需要一个瞬间。而它的崩塌，也同样如此。
他们之间那点平衡，很快就被打破了。
杰克对奈布的“特殊关照”没能瞒过其他监管者。威胁和警告随之而来，如果杰克再不“遵守规则”，他们就会上报给庄园的主人。
为了保护奈布，杰克被迫在接下来的游戏中，对他表现出残酷。
利爪不再犹豫，划开了他的后背。
奈布倒在地上，感受着背部的疼痛，看着不远处那个重新戴上面具，恢复了冷酷姿态的监管者。
他的眼神冷了下来。
之前的一切都只是伪装吗？那些脆弱，那些坦白，都只是另一种狩猎游戏？
怒火和失望涌上心头。
在下一次游戏中，奈布决定要看清他的真面目。他放弃了破译和逃生，一次次地主动出现在杰克面前，用言语挑衅他，用行动激怒他。
“怎么？没耐心了？”
“你的利爪，就这点力道吗？”
“来啊，杀了我。你不是一直想这么做吗？”
杰克在一次次的挑衅中，眼中的猩红越来越浓。终于，在奈布又一次用身体挡住他挥向队友的刀刃时，他被激怒了。
“闭嘴！”
一声怒吼，利爪带着前所未有的力道挥下。奈布来不及反应，腹部剧痛，整个人向后飞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世界在旋转。
他看到杰克冲了过来，摘下面具，脸上血色尽失。
“奈布……我……”
杰克想碰他，手却抖得不成样子。
奈布看着他，意识在模糊，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原来，你真的会对我下杀手。
真可笑。
事后，两人都陷入了沉默。裂痕一旦产生，就再也无法弥合。
直到那一天。
奈布在追逐中为了掩护队友，被另一位监管者击中，倒在废墟之中。就在他以为这次游戏要结束时，一道身影冲了过来。
是杰克。
他完全无视了游戏规则，也无视了不远处另一位监管者。他冲到奈布身边，撕下自己的衣摆，笨拙地为他包扎伤口。
这一幕，被赶来的其他求生者尽收眼底。
“他果然是叛徒！”
“监管者竟然在救他！他们肯定有秘密！”
奈布面临着被所有人驱逐的危险。
而杰克，做出了一个决定。
下次游戏开始前，所有人都聚集在场地里。杰克当着所有人的面，一步步走到中央，然后，卸下了自己的利爪，脱掉了象征监管者身份的外套，将它们扔在地上。
“从今天起，我不再是监管者。”
他的声音不大，却传到每个人耳中。
“我愿意接受庄园的一切惩罚。”
这个举动，彻底击碎了奈布心中最后一道防线。他看着那个宁愿放弃身份、承受未知惩罚也要证明自己真心的男人，终于明白，那份感情，从来都不是伪装。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在庄园上空响起。
“真是有趣的插曲。”
庄园的主人，那个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存在，现身了。他揭露了这场游戏的真正目的——不是为了输赢，而是为了测试人性的极限。
“而你们的感情，”那个声音带着玩味，“成为了突破规则的关键。现在，迎接你们的最终考验吧。”
天空变成了血红色。
庄园主人设下了最后的陷阱，一个二选一。
“要么，你，杰克，杀了他，完成你作为‘开膛手’的最终使命。”
“要么，你们两个，一起承受这庄园永恒的诅咒，永远留在这里，成为这片土地的一部分。”
没有第三条路。
杰克看着奈布，奈布也看着他。在对方的眼睛里，他们都看到了答案。
杰克笑了。他捡起地上的利爪，却不是走向奈布，而是毫不犹豫地，将刀刃对准了自己的心脏。
“我选择后者。”
“不！”
奈布嘶吼着扑了过去，想要阻止他。但太晚了。
利刃刺入胸膛，血染红了白衬衫。
奈布抱住他倒下的身体，两个人重重摔在地上。温热的血从杰克的伤口涌出，沾湿了奈布的手。
“傻瓜……你这个傻瓜……”
奈布的声音哽咽，眼泪落下，滴在了杰克的伤口上。
奈布的眼泪接触到杰克的血液，竟然发出了金色的光。一股力量从他们相拥的地方扩散开来。所谓的诅咒，其破解的钥匙，正是这种超越了身份、规则和生死的感情。
整个庄园开始晃动，地面开裂，建筑崩塌。所有的幻象和规则都在那金色的光芒中分崩离析。
杰克和奈布紧紧相拥，在漫天飞舞的废墟中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奈布抚着杰克苍白的脸庞，对他微笑。
“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不后悔。”
杰克也回望着他，用最后的力气，凑近他的耳边。
“我也是。”
光芒吞噬了一切。
当奈布再次恢复意识时，消毒水味取代了泥土的气味。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身上穿着病号服。
窗外，是车水马龙，和煦的阳光。
他猛地坐起身，扭头四顾。在邻床，那个熟悉的身影安静地躺着，胸口缠着绷带，呼吸平稳。
他们……出来了。
回到现实世界的日子，充满了笨拙的适应。杰克需要克服那些根植于灵魂的黑暗记忆，而奈布则成了他唯一的浮木。他们在小镇上租了一间带院子的房子，开始了同居生活。
杰克偶尔还是会被噩梦惊醒，浑身冷汗。每当这时，奈布都会从背后抱住他，用自己的体温和心跳，安抚他颤抖的灵魂。
“我在这里。”
“没事了。”
他们在相互治愈中，将庄园里那份在绝境中萌发的爱意，小心翼翼地在现实的土壤里种下，看着它生根发芽。
镇上的人们渐渐接受了这对有些特殊的“情侣”。杰克出色的园艺技能让他开了一家小小的花店，生意不错。而奈布，凭借着他的直觉和身手，成了小镇的安保顾问。
一年后的某一天，奈布从外面回来，发现花店提前打了烊。他推开后院的门，然后愣住了。
整个后院，铺满了盛开的红玫瑰。院子中央，杰克用玫瑰花瓣摆成了一个心形。心形的正中央，放着一个天鹅绒的小盒子，里面是两枚设计简单的银色戒指。
杰克穿着一身白衬衫，站在花丛中，紧张地看着他。
“在庄园里，我什么都给不了你，连一个承诺都做不到。”他的声音不稳，但每个字都很清楚，“但现在，在这里……奈布，我想要一个未来。一个有你的未来。”
奈布看着他，看着这个曾经让自己恐惧、憎恨、好奇，最终深爱上的男人。他一步步走过去，没有去拿那枚戒指，而是直接捧起杰克的脸，主动吻住了他的唇。
“我早就是你的了，”奈布在唇齿间含糊地回应，“从你第一次，为我停下利刃的那一刻起。”
他们在花香中拥吻，阳光透过叶隙，在他们身上洒下光点。
婚礼在小镇的教堂举行，简单而温馨。一些曾经的“伙伴”也收到了邀请，他们带着复杂的表情，最终还是送上了祝福。
杰克穿着白色的礼服，那双灰蓝色的眼睛里再也没有了阴霾，只剩下温柔和对未来的憧憬。奈布握住他的手，十指紧扣。
“从今以后，我们一起面对一切。”
新婚的夜晚，月光如水，从窗户流淌进来，铺了一地银霜。
他们在床上相拥而眠。杰克在奈布的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
“谢谢你，救赎了我。”
奈布在他的怀里蹭了蹭，闭着眼睛，嘴角带着笑意。
“是我们，互相救赎了彼此。”
窗外，玫瑰开得正盛，预示着他们美好的未来，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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