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水沿着下颌线滑落，砸在木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
奈布的胸膛起伏，呼吸带着热气。训练室里只有他一个人，这种疲惫感让他安心。他抬手抹了把脸，准备再来一组。
右臂忽然一松。
“操。”
他低骂一声，低下头。那块护肘的扣带松了，掉在地上。它沾着灰，静静躺在那儿。
这东西比他的命还重要。
奈布本能地弯腰扑了过去。
“吱呀——”
训练室的门被推开。
一个身影逆光而立，挡住了门口的光源。奈布的动作停住，全身肌肉绷紧。这个轮廓，还有雾气……是杰克。
他怎么会在这里？
奈布来不及思考，唯一的念头是抢回护肘。他再次发力，向前扑去。
但那个人比他更快。
一道残影闪过，杰克已经站在了护肘旁边。他弯下腰，戴着白手套的手指拈起了那块皮革制品。
奈布的瞳孔缩紧。
他冲得太猛，刹不住车，一头撞向杰克身后的墙壁。
“砰！”
后脑勺传来闷痛，他眼前发黑。
还没等他缓过神，一股力量从后颈传来。一只手按住了他的颈椎，冰冷，有力。
是杰克。
他什么时候到自己身后的？
“沾血的，”一个声音在耳后响起，热气吹得他耳廓发痒，“收进口袋。”
那语气不是疑问，像是在陈述事实。
奈布浑身僵硬。
“还给我。”奈布咬着牙，试图从墙壁和杰克之间挣脱。
可按在他后颈的手没有动，反而让他贴墙贴得更紧。杰克的胸膛隔着衣料，贴着他的后背，心跳声一下一下，敲在他的骨头上。
“你想要这个？”杰克的另一只手举起了护肘，在奈布的视线前方晃了晃。
奈布眼角余光能瞥见，杰克的手指正抚过护肘内侧。那里有一块早已干涸的暗红色血迹。那是很久以前一次任务留下的，洗不掉，后来他也就没管。
那痕迹，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现在，它正在被这个监管者玩弄。
“放开我，杰克！”奈布的声音在抖，他开始挣扎，手肘向后猛地一顶。
“唔。”杰克发出一声闷哼，按着他的手反而收得更紧。那力道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别乱动，小先生。”杰克的声音贴着他的耳朵，“你在战场上留下的伤痕，很漂亮。”
漂亮？
这家伙脑子有毛病。
奈布停止了挣扎。和疯子硬碰硬没用。
“你到底想干什么？”他的声音冷了下来，恢复了雇佣兵的镇定。
“我想看看。”
“看什么？”
“看它原来的地方。”
杰克的手指在那块血迹上反复摩挲。
奈布感觉自己快炸了。
“把它还给我。”他一字一顿地说。
杰克轻笑一声，那笑声震动着胸腔，也震动着奈布的后背。
他没有回答，而是当着奈布的面，将那块带着奈布体温和汗水的护肘，放进了礼服的内袋里。
动作流畅，自然。
“它现在是我的了。”
奈布懵了。
这狗东西……是在抢劫？
“你凭什么？”奈布转过头，想瞪他，但脖子被控制着，只能看到杰克的下颌。
“凭我捡到了它。”杰克回应。
“那是我掉的！”
“掉在地上，就是无主之物。”
“你他妈……”
奈布觉得自己的逻辑和这个疯子不在一个频道上。他放弃争辩，开始思考用武力解决问题的可能性。但他被按在墙上，这个姿势太被动。
“还给我，杰克。”奈布换了策略，语气放缓，“那东西对我很重要。”
“我知道。”杰克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所以，我们来做个交换。”
“交换？”奈布警惕起来。
“我帮你处理伤口，”杰克按在他后颈的手指，顺着他的脖颈下滑，停在他的右臂上，“然后，我再亲手为你戴上它。”
奈布的心脏停了一拍。
他的右臂……那里有一道没完全愈合的旧伤，刚才训练时又磨破了皮，正在作痛。
他连这个都看到了？
“不需要。”奈布拒绝。
“是吗？”杰克的手指隔着衣袖，准确地按在了那道伤口上。
“嘶——”奈布倒抽一口气，身体颤了一下。
“你看，它在疼。”杰克的语气带着怜悯，但动作没有停，“让我来。”
奈布沉默了。
他有两个选择。一，继续跟这个疯子耗下去，护肘被他当成战利品收藏。二，妥协，让他包扎，拿回护肘。
护肘里侧缝着他战友的铭牌碎片，是他唯一的念想。
他不能失去它。
“……好。”一个字，耗尽了奈布的力气。
得到答复，杰克松开了对他的钳制。
奈布立刻从墙边弹开，揉着后颈，警惕地看着他。
杰克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走到训练室角落的置物架前，从一个医疗箱里拿出纱布、消毒水和棉签。他的动作很熟练。
“坐下。”杰克指了指旁边的一条长凳。
奈布犹豫了一下，坐了过去。他告诉自己，这是为了拿回护肘。
杰克在他身边坐下，两人之间只隔了不到一个拳头的距离。奈布能闻到他身上混合着雾气和玫瑰的冷香。
他下意识地想挪开一点，但杰克已经抓住了他的右臂。
“别动。”
杰克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他挽起奈布的衣袖，旧伤和新添的擦伤暴露在空气里。
奈布的身体有些僵硬，他不习惯和人有这样的肢体接触，尤其对方还是杰克。
棉签沾了冰凉的消毒水，触碰在伤口上。
奈布的肌肉绷紧，准备迎接刺痛。
但那份刺痛，被一种温柔的动作抚平了。
杰克的手法很专业。他清理伤口的动作很轻，奈布感觉不到太多疼痛，只有棉签划过皮肤时微凉的触感。
这让他想起了在廓尔喀的日子。那时候，他们这些雇佣兵受伤是家常便饭，战友之间会互相处理伤口，动作粗鲁，骂骂咧咧，但手底下却都带着一份小心。
因为他们都知道，每一道伤疤，都意味着又一次从死亡线上爬了回来。
奈布有些出神。
“这道呢？”杰克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低下头，看到杰克戴着手套的指尖，正划过他小臂上另一道更深的疤痕。那是一道陈年旧伤，颜色很浅，但摸上去依然凹凸不平。
“和你无关。”奈布回了一句。
杰克没有追问，只是换了新的棉签，继续处理他手腕上的新伤。
他的沉默，反而让奈布心里不是滋味。
“……被榴弹的破片划的。”
他自己说了出来。
杰克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他没有发表任何评价，只是用一种专注的态度，清理着伤口周围的皮肤。
奈布忽然觉得，那道疤痕，好像没有那么丑陋了。
“那时候，我们被困在一个山谷里，弹尽粮绝。”奈布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他已经很久没有跟人说起这些，“对方的火力很猛，我们只能躲在掩体后面……我的一个战友，为了掩护我，被……”
他说不下去了。
血腥、混乱的画面涌进脑海。
一只手覆在了他的手背上。
是杰克。
他没有说话，只是握着他的手，传递过来一丝冰冷但安定的温度。
奈布愣住了。
他抬起头，第一次在游戏之外，如此近距离地、清晰地看到了杰克的脸。面具遮住了上半张脸，但露出的下半张脸上，没有了平时的戏谑。
他的嘴唇紧抿着。
两人之间的敌意，在这一刻，似乎融化了。
训练室里很安静，只有纱布被撕开的声音。
杰克为他包扎得很仔细，绷带一圈一圈，松紧适度。最后，他在奈布的手腕处打了一个蝴蝶结。
奈布看着那个蝴蝶结，没说话。
就在他准备吐槽的时候，杰克从口袋里拿出了那块护肘。
他没有立刻还给他，而是像之前说的那样，亲手为他戴上。
杰克的指尖很凉，偶尔碰到奈布的手腕皮肤，激起一阵战栗。奈布想躲，但身体却没动。
他的心跳开始加速。
“咔哒。”
护肘的扣带被扣上了。
杰克的手指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停留在奈布的手腕上，指腹摩挲着他的脉搏。
一下，又一下。
奈布的呼吸乱了。
杰克突然俯身，凑到他的耳边。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奈布的耳廓上，让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我想保护这些伤疤，”杰克的声音压得很低，“连同它们的主人。”
奈布的瞳孔收缩。
他猛地转过头，想看清杰克此刻的表情，想分辨这句话里的真假。
“砰！”
训练室的门，被粗暴地推开了。
“哟，杰克，我当是谁呢，原来你躲在这儿跟你的小宠物亲热？”
是裘克。他身后还跟着几个监管者，都带着看好戏的表情。
奈布脑子里“嗡”的一声，瞬间清醒。
他看到了什么？
他和杰克，一个求生者和一个监管者，以一种亲密的姿态坐在一起。杰克的手还抓着他的手腕，身体几乎贴着他。
在其他监管者眼里，这算什么？
羞耻、愤怒、狼狈，瞬间淹没了奈布。
“放手！”
他猛地推开杰克，跳了起来，转身就想离开。
他不能让别人看到他和杰克……这样。
可他的手腕，却被一股更强的力量攥住。
是杰克。
他站了起来，身形高大，将奈布挡在身后。
奈布回头，正对上杰克的侧脸。
他脸上的表情变了，是一种冰冷的疯狂。
“谁都不许碰他。”
杰克的声音不大，但整个训练室的温度仿佛都下降了。雾气从他脚下弥漫开来，笼罩了整个房间。他的右手，那只没有戴手套的手，指尖伸出了锋利的刀刃。
那是在警告。
裘克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身后的几个监管者也收起了表情。他们都知道，杰克这个疯子，发起疯来六亲不认。
“切，没劲。”裘克撇了撇嘴，带着人离开了。
“砰”的一声，门被关上。
房间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杰克身上的雾气散去，利爪也收了回去。
但他依然紧握着奈布的手腕。
奈布震惊地看着他的背影。
他刚才……为了自己，和他的同伴对峙？
这个认知像一颗炸弹，在奈布的心里炸开。他一直以为，他和杰克之间，永远都只是猎人与猎物。他警惕他，抗拒他，憎恨他。
可就在刚才，这个“猎人”，却对他露出了保护的姿态。
为了他。
一个求生者。
奈布心中那道防线，松动了。
他没有再挣扎。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两人交错的呼吸声。
奈布看着杰克握着自己手腕的手，那只刚刚还伸出利爪的手，此刻的力道带着一丝颤抖。
他是在害怕吗？
害怕自己会像刚才那样，推开他，逃离他？
奈布转过身，第一次主动地、平静地，直视着杰克的面具。
“你刚才，是在保护我？”
他问出了口，声音不大，却在空旷的训练室里回荡。
杰克的身体僵了一下。
他沉默了很久。
然后，他缓缓地松开了奈布的手，但人没有后退。
“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你，”杰克的声音有些沙哑，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包括我自己。”
奈布的心被这句话撞了一下。
包括他自己。
所以，那些在游戏里疯狂的追逐，那些爪刃，对他而言，也是一种伤害吗？
奈布明白了什么。
这个疯子，用他自己的方式，在追逐着，也在守护着。
奈布看着他，心里第一次涌起了一丝心疼。
他抬起手，主动地，抚上了杰克的面具。
杰克的身体再次僵住。
奈布的手指顺着面具的边缘滑下，停在他的脸颊上。
皮肤带着活人的温度。
“那么，”奈布开口，声音很轻，却很坚定，“以后，不要再用那种方式追逐我了。”
别再用伤害我的方式，来证明你的存在。
杰克没有动，任由他的手停在自己脸上。
许久，他才缓缓抬起手，握住了奈布的手。
他低下头，隔着白色的手套，在奈布的掌心，印下一个吻。
“好。”
一个字的承诺。
奈布看着他，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抬起自己的右臂，解开了护肘的扣带，将它摘了下来。
然后，他把这块比他生命还重要的护肘，递到了杰克的面前。
“既然你这么在意，”奈布看着杰克因惊讶而睁大的、藏在面具后的眼睛，嘴角不受控制地扬起一抹弧度，“那就由你来保管吧。”
杰克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奈布顿了顿，补充完后半句。
“但是……你得每天，亲自为我戴上。”
杰克眼中的惊喜几乎要满溢出来。
他伸出双手，接过了那块还带着奈布体温的护肘。那动作，像是在进行一场仪式。
他没有把护肘收起来，而是立刻、温柔地，为奈布重新戴好。
两人的手指，在护肘的扣环处不经意地交缠。
奈布没有躲。
这个简单的动作，成为了他们之间一个新的约定。
不再是猎人与猎物。
是守护，与被守护。
夕阳的余晖透过训练室的窗户洒了进来，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
杰克的雾气不知何时又弥漫开来，轻柔地环绕在奈布的身边。
那是一个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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